卢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么猜到的，怀特夫人？”
  “因为……”伊芙脸上闪过了恐惧，声音发颤，“现在我也听见了声音。”
  卢瑟皱着眉沉默了几秒，绕着椅子走了半圈，重新坐了上去。
  “什么声音？”他低低地问。
  伊芙低头攥紧手指，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一个声音，但那就足够说明一切了，不是吗？”
  他又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伊芙白着脸抬头看他：“好几个月了。”
  “为什么之前你不告诉我？”卢瑟叹了口气，声音虽然无奈，但却有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这个声音跟你说什么了？”
  伊芙委屈地低下头，“她让我做一些事情。”
  “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能想办法辨认出这声音吗？”
  “no，sir。有时候听起来很熟悉，但是我认不出来。”
  “这个声音叫你做什么？”
  “她——”伊芙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移到书桌上的墨水盒，“她叫我离开我的丈夫，带着索菲娅逃跑……就是这之类可怕的事情。”
  她似乎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急切地前倾着身子追问：“这就说明我疯了，不是吗？”
  “no。”卢瑟沉吟着摇了摇头，“在你这种情况中不是。”
  “但是人人都那么说。”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对的。这是一个严重的现象，我是说听见声音这回事。”卢瑟转了转手里的钢笔，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她，“但是你的情况中所不同的是——你害怕这个声音。”
  伊芙认真地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你害怕是因为你把它当成一种精神病症。而那些真正精神错乱的人，对于听见声音几乎没什么特别反应，他们总是会认为那是一种他们享有的某种附加特权——就像私人无线电接收或内置雷达。”卢瑟笑了笑，把手里的钢笔换成了雪茄，随意地叼在嘴里，但并没有点燃。
  他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缓和一下气氛，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但是如果有时候……这声音听起来像我自己的呢？”伊芙不仅没被他的小玩笑逗笑，反而更加惴惴不安地抓紧了裙摆。
  卢瑟夹着雪茄的手指顿了顿，“你自己的声音？这无所谓。”
  “不，这有所谓！”伊芙的身体前倾得更厉害了，执着地盯着卢瑟依然自如的动作，语调近乎崩溃，“你只是不想告诉我，但这一定有问题！我——”
  她带着哭音的质问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缓缓低头，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声——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人故意放慢，卢瑟神情僵硬地看着她抬手捂住脸，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正当他想要开口询问她的时候，伊芙重新抬头了。
  镜头不断推进，通过高清特写，监视器外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抬头时脸上的变化——她漂亮的黑眼睛开始闪烁，皱起的眉头彻底松开，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了喜悦而纯粹的微笑。
  “嗨。”她笑盈盈地坐直身体，朝卢瑟打了个招呼。
  “怀特夫人，你感觉好点了吗？”卢瑟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有点古怪。
  “嗯，我感觉很不错。”她往后一靠，轻轻吐出一口气。
  “怎么回事？你刚刚是头痛吗？”
  “不，我从来不会头痛。”女人随手摘下头上那顶款式老气的遮阳帽，肆意地往书桌上一丢，“她有头痛病，但是我没有。”
  “‘她’？”
  卢瑟打量着眼前这个翘着二郎腿，一边解开盘好的长发，一边眼神亮亮四处张望的女人，心头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伊芙.怀特——不，她现在绝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怀特夫人了——虽然她依然穿着那条过时的棉布裙，脸上也没有太夸张的表情，但伊芙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她脸上挂着陌生的微笑，眼波流转间自成一股风情，卢瑟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向他抛来的媚眼——而她似乎做惯了这些举动，丝毫不因他的注视而感到羞怯。
  “你这地方真不错。”伊芙慵懒地捋了捋长发，打量了好几眼屋内的陈设，然后才把百无聊赖的目光落到正前方的男人身上，“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每当我想要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头痛。”
  “她真是一个笨蛋，对吧？”
  女人笑得灿烂又张扬，手指顺着桌角一路摸上他的烟盒，很不见外地直接抽走了一根雪茄。
  “突然有点想抽烟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卢瑟直愣愣地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
  两个人的眼神再度在空中发生短暂的交汇。
  这一次对视，卢瑟没能捕捉到一丝一毫他所熟悉的情绪：脆弱、紧张、忐忑……这些通通都没有。
  那双明亮的黑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强势，一瞬间点燃了他深埋心底的火把。
  第466章 不同寻常
  “cut！so good！”格蕾塔激动地喊了一声，“妮可，这一幕你表现得太棒了！我认为这场戏我们只需要再补拍几个特写镜头就可以完工了。”
  她的语速很快，看起来十分兴奋，半点导演架子都没有——但人们要是因此以为她是个好相处的老好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即便是和她私交不错的苏灵溪，也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
  只有在他们表现尤其出彩的时候，格蕾塔才会露出这种兴奋的神情——进组大半个月以来，苏灵溪也只见过两次。
  由此可见，她刚刚的表现的确很惊艳，否则格蕾塔不会兴奋得当众抛下导演架子。
  “我觉得切换人格那一幕需要再补拍一段近景特写。”苏灵溪笑着走到她身边，看起了监视器上的回放，“最好能有一个慢慢推远的转场作为过渡，这样衔接才会更自然。”
  “噢，当然，在这一点上你和我想的一样。”格蕾塔点了点头，语气更加热切了，“你对微表情的掌控力实在太棒了，和脱胎换骨完全没有任何分别——我敢打赌，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你把两个人格的性格特征区分得非常彻底，简直神了！”
  刚刚那一段镜头是连续的，她没做任何剪辑，这也就意味着——在背景、妆容和服饰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妮可凭借着面部表情的变动，生动且连贯地展示出了两个彼此独立的人格。
  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
  毫不夸张地说，好莱坞很多体验派大师都没法做到像她这么彻底地通过演技区分不同人格——格蕾塔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妮可的演技半点都不输丹尼尔.伽本——后者曾经也演过人格分裂的角色，展现出来的效果和前者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除了惊喜，格蕾塔内心更多的情绪则是庆幸：幸好，她没有被其他人的想法影响，坚持等来了妮可的空档期。
  在看过这场戏的效果之后，格蕾塔更加确信：没有人能够比妮可更适合伊芙这个角色，她能拥有她是一种幸运……
  这一幕戏是整个故事的重头戏之一，虽然苏灵溪第一条的表现很好，但为了达到尽善尽美的效果，格蕾塔还是拉着他们两个人补拍了好几条特写镜头才算完工。
  上午的日程完成以后，苏灵溪没有和布兰登过多交流，只冲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和祝含秋一起去了餐厅。
  尽管布兰登对此难掩失望，但他也能理解她在戏外对自己略显冷淡的态度：要想演好伊芙这类多重人格的角色，对演员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很多资深演员也未必能信手拈来——更何况妮可还这么年轻，能够把角色塑造到今天这种程度，背后想必付出过很多努力，他当然不能在这件事上给她拖后腿、破坏她的入戏感。
  然而，布兰登的猜测只是其中之一。
  苏灵溪之所以开始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迷失”。
  格蕾塔无疑是个优秀的编剧，诞生于她笔下的伊芙也是个很容易就能让人共情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同为女性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同样灰暗的童年经历，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缘故——总而言之，从开机第二天开始，苏灵溪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很不寻常的状态。
  她仿佛设身处地成为了故事里的伊芙，时而觉得憋屈、愤懑、情绪低落，时而又忍不住兴奋、雀跃，随时随地谈兴大发——如果说剧本后期那个知书达理的第三人格“简”和苏灵溪对外营造的形象很像的话，那么伊芙.怀特和伊芙.布莱克这两种极端人格可以说是跟她本人毫不沾边。
  但她现在却常常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情绪里，哪怕还残留着清醒的自我，也不愿再费心维护自己的形象，反而很享受这种类似微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