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242
  王兰笑着躲开,顺势往姜禾身边挪了挪凳子,语气带着无奈又好笑:“我家那个才真叫气人!嘴皮子叭叭的,能吹破天,正事一件不干!天天喊上班累成狗,回了家就跟大爷似的瘫着。孩子哭得震天响,他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跟你家陶振比?那真是云泥之别!”
  单言也笑:“得了吧,楼诚那点工资和家底儿不都老老实实交你手里了?他自己兜里比脸还干净,想跑偏都没门路!”
  “好了好了,”王兰摆摆手,正色看向姜禾:“咱各家的男人啊,毛病都不少,可也都有那么点好。日子嘛,就这么过,咱们自己得想开点,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可是,兰姐,言姐……”姜禾的声音带着迷茫和沮丧,“我难受的是,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了。”
  “以前在单位里,多急多难的任务我都能扛下来办得漂亮。现在呢?整天就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我心里就堵得慌……”
  她顿了顿,眼圈更红了,声音低下去,带着自我怀疑:“我……不想一辈子就围着老公孩子灶台转。可又觉得我这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我……”
  单言没等姜禾说完,就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带着安抚和肯定:“傻妹子!你这想法有啥不对?太对了!生了孩子不意味着咱们就一定要全身心放在家庭里的。”
  “听姐的,先把身子骨养得棒棒的!等出了月子,想减肥咱就减,想打扮咱就打扮!等产假休完了,想回去上班,那就去!”
  第5章
  单言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陶振稀罕孩子稀罕得紧,家里也有老人搭把手,该放手就放手,别把担子全压自己身上。”
  王兰也深有同感地点头:“虽说我俩现在都是家庭主妇,可我也觉得你这想法没错!咱们是生了孩子,可咱们还是咱们自己啊!该干啥干啥,想做啥就做啥!别老胡思乱想。我要是有你家这条件,老人能帮衬,我也想去外头找个活儿干,透透气也好!”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思一边解着厚厚的毛线围巾,一边跺着脚上的雪走进来,脸颊冻得通红。
  她手里提着个旧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香、热乎乎的红薯,甜腻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橘子的清甜,弥漫了整个房间。
  “路上看见有卖的,热乎着呢,快尝尝!”秦思的声音带着冷风刮过的微哑,却充满活力。
  单言和王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在姜禾床边给秦思腾出位置。
  秦思把红薯放在床头柜上,搓了搓冻僵的手,才掰开一根黄澄澄、软糯糯的红薯,一半递给单言,一半塞到姜禾手里:“小心烫。”
  她自己则和王兰分食了另一根。
  三人见秦思进来,心照不宣地暂停了关于“老公”的话题。
  单言咬了口香甜的红薯,自然地转换了话头:“思思,你今天出去,找工作找得咋样了?有苗头了没有?”
  秦思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闪着亮晶晶的光:“成了!就在街口新开的那家小卖部,我给人看店!”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兴奋地转向姜禾:“对了!小卖部旁边新开了个理发店!听说师傅是从海城那个大地方回来的,烫头发的手艺可时髦了!等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咱俩一起去!姐请你烫个头,换个新气象!”
  “还等啥出月子!”王兰咽下嘴里的红薯,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挪到姜禾身后。
  “我刚学了个新编法,睡觉前编上,第二天拆开就是大波浪!保管好看!来,小禾,姐给你试试!” 说着她就伸手去拢姜禾散在肩后的头发。
  姜禾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有些难为情:“兰姐,别麻烦了……天冷,我……我出了院就没正经洗过头,油乎乎的,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脏啥呀?坐月子都这样!我那会儿四十多天没洗呢,头发都能擀毡了!”王兰毫不在意地拨开她的手,指尖已经灵巧地挑起一缕发丝。
  “别动别动,很快就好。” 她的手指在姜禾发间穿梭,动作轻柔而熟练。
  姜禾拗不过,只得由着她摆弄,感受着发丝被轻轻梳理、缠绕。
  她看着眼前关心她的姐妹们,忍不住问出心底的困惑:“你们说……女人怎么一生完孩子,这心就变得这么……这么脆弱?一点小事就想掉眼泪,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对劲。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也有过这段时间,我听说我家那位提过一嘴,这是那个什么,激……”单言冥思苦想了片刻,一拍手:“对,叫激素,这东西的变化导致的。”
  姜禾问道:“那你们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在布包里摸索东西的秦思,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也轻缓了许多:“咬着牙,一天天活,就这么熬过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你们都知道的……我那会儿怀着孕,孩子他爸……出了事,人就突然没了。那时候,天都塌了似的。我整天就知道躺床上哭,眼泪都快流干了……”
  “要不是我婆婆,天天守着我,变着花样给我熬汤煮粥,小姑子也天天来逗我说话,讲笑话给我听……我可能……”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生离死别。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嗨,瞧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 秦思猛地吸了下鼻子,甩甩头,像是要把那沉重的情绪甩开。
  她迅速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一支外壳是温柔豆沙色的口红。
  秦思献宝一样把口红递到姜禾眼前,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声音也扬了起来:“给!试试这个!我小姑子非塞给我的,说是海城的新颜色,涂上显气色!你皮肤白,涂上肯定比我好看多了!”
  姜禾接过那支小小的口红,塑料外壳光滑微凉,沉甸甸地躺在掌心。
  窗外的阳光正好移动了位置,一道暖金色的光斑落在她的手背上,也照亮了那支朴素的豆沙色口红。
  “好啦!” 王兰在姜禾脑后打了个小巧的结,用一根红头绳系住麻花辫的尾端,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大功告成!今晚就这么睡,明早拆开,保准给你个大惊喜!”
  姜禾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三张面孔:单言的爽利直率,王兰的泼辣热心,秦思那藏在笑容下的坚韧与温柔。
  她们有的经历过至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有的熬过独自拉扯孩子的艰辛岁月,生活的风霜在她们身上刻下印记,却未能磨灭那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女人的韧劲啊,就像山野间的那些不知名的小花,看着纤细柔弱,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可那根系,却扎在深深的泥土里,再大的风雨也折不断。
  心底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被这屋里的暖意和姐妹们的笑声悄然融化了。
  姜禾握着那支口红,感受着脑后松松的辫子,看着眼前鲜活热忱的她们,一种久违的、对未来的期待,如同那窗棂上透进来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照进了心田。
  而她的预感没有错,属于她们这个小家的、翻天覆地的好运,正乘着冬日的寒风,悄然叩响了她的家门。
  第6章
  陶振说话算话,第二天下班后,他蹬着自行车,特意绕道去街上卖奶粉的国营副食店,仔细挑了几罐口碑不错的奶粉,又去药店柜台,对着售货员描述了半天,买了三管不同品牌、据说效果还行的祛疤膏。
  陶振推着车刚走出副食店没几步,一阵初冬的冷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侧头避风,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吸引住了。
  就在副食店旁边的人行道空地上,支棱着一个“传统型大奖组”彩票流动摊。
  一张褪色的折叠桌,一块糊着红纸、用毛笔写着“社会福利有奖募捐”的硬纸板招牌,旁边用两根细竹竿高高拉起一条长长的、鲜红的横幅。
  横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几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几乎要挣脱布面跳出来:“传统型大奖组!一月十八号开奖!”
  摊子前冷冷清清,只有摊主裹着件臃肿的军绿色棉大衣,缩着脖子揣着手,百无聊赖地跺着脚取暖。
  鬼使神差地,陶振捏着刚买完奶粉和药膏后找零的几张皱巴巴毛票,推着车走了过去。
  “同志,来一张这个……传统型福利彩票。”陶振指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见来了生意,立刻精神了些,他收了钱,从桌上一个硬纸盒里麻利地撕下一张印着铅字号码的小方纸片,递给陶振:“喏,拿好咯!号码在这儿。开奖那天,报纸上、银行门口、还有我这摊儿上都会贴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