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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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破破 更新:2025-10-18 15:14 字数:3383
她自己吃完,洗了碗,锅里剩一点,赵平饿了自己会来吃,然后她去给她妈送饭——她妈上晚班,挣得多些。
等从超市出来,她又无处可去了。她的前路也是早就定了的,这么些年没读进什么书,自然是考不上高中的,她自己想着初中毕业就去找份工干,这样她妈能不那么辛苦。但她妈不肯,死活要她去念职高。
在她那间沉闷的卧室里,吴永芳苦着一张脸说,怎么也要在学校里待到十八岁,哪家正经老板会招十五岁的工?她说,你去念,去学个手艺拿个学历,妈能供。
赵肆虽说不怎么用功,但脑子倒是不差的,又有黎砚回远程指导,虽然各科成绩没有特别好的,但多少还是有几科是能及格的。这个分数考高中自然没戏,但上个职高问题不大。因此当她打算升学的同学们埋头在晚自习写卷子的时候,她在街头瞎逛。
以前她还能去打台球打游戏机,但现在不行了,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她妈的骨头里榨出来的,她还做不出那样的事。于是转悠了一圈,她又回学校去了,卡着第一节晚自习和第二节晚自习的课间休息,翻墙进了学校,混在人群里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很靠后,老师大概看见了,又大概没看见,反正她这样的吊车尾,不声不响不搞出事情就是阿弥陀佛了。这个升学考的当口,老师的眼睛死死盯着前头那些有机会的学生,对赵肆这样的,不过是温言鼓励几句,不去管他们在做什么。
赵肆翻出了几张卷子。黎砚回之前教过她,看不懂的题通通不必管,只挑会做的做,每个大类的前头几个题都是简单的送分题,尽量都学会搞懂,后面大题难题直接跳过,不必花太多心思。
黎砚回还给她寄了各科基础知识的汇总材料,叫她背下来,基本够应对那些简单题,看不懂的写下来,下一封信里黎砚回会给她讲。赵肆听了,学习似乎变简单了,但看到大题还是眼前一圈一圈的发晕。
她快快地刷完了会做的题,将卷子丢到一边,翻出一本作业簿写故事。她依然很爱看小说,以前是期期不落的买杂志,后来改成去书店或者报亭蹭,也模仿着自己写一些。文字或许稚嫩可笑,但至少能让她短暂地脱离这苦闷贫乏的现实生活,好像一直一直活在故事里,管它春夏秋冬。
初三下学期,班主任收集志愿,问到了赵肆这里。赵肆的成绩不好,但她活泼开朗又外向,不惹事的时候,老师们其实还挺喜欢她,便也多替她操一份心。
“职高?也挺好,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专业要选好啊,选你喜欢的,好好学,以后还能考个大专。别放弃自己啊。学校的话,二职学风要好一些。记着啊,回去跟你爸妈好好商量下选专业的事。这是一职和二职的招生简章,拿回去好好看。”
赵肆想着学个电工或者维修,修车或者厨师也不错,有个手艺应该更好些,但她妈不乐意,她妈说哪有女孩子做电工修车工的,弄得脏兮兮的,以后谁看得上你。
赵肆皱眉,心想要让谁看上呢。但她没说,她妈这两年唠叨了不少,翻来覆去地为她发愁。赵肆实在是怕她那张发苦的脸,她也不懂她妈愁什么,依她想这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该有能活下去的地方吧?但她妈是不听她这些诡论的,只翻来覆去讲她的道理。
“你妈就是命苦,没读过什么书,只能找你爸这种烂货,苦一辈子。妈也没什么指望了,就指望你能过得好些,找个靠谱的对象,别像你爸……”
赵肆说不过她,也怕她哭,慢慢就学会了闭上嘴。她妈也不至于害她,都行吧都行吧。
她妈把那两页招生简章翻了又翻,又在外头再三打听,今天回来说幼师好,明天又说烘焙好,改了又改,念了又念。
赵肆从饶有兴致到麻木无力,心里只想着,哪个都行,快点决定吧。她有些烦躁,日复一日的压抑沉闷让她想要逃走,她迫不及待地想长大,不论怎么样,过了十八岁她就能去找份工,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怀着一腔愧疚顶着碎碎念从她妈手里拿钱。
在这个过程中,赵平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只是冷眼旁观。他也不在家里呆了,每天出去闲逛,也不知道干什么,说是有在找活干,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安理得地被老婆养着。
赵肆本是很气的,但她妈说这就行了,总比那些在外头花天酒地回了家喝酒打老婆的来得好,他起码还知道零零碎碎赚的小钱往家里拿,不去外头大手大脚。赵肆沉默了,就这样就知足了吗?
“这都是命。”吴永芳这么说。
赵肆觉得这所谓的命像一只掐在她喉头的手,正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收紧,让她越来越难以呼吸。
最后吴永芳做出了决定,叫她去念会计。
“人家说了,会计是坐办公室的,体面。”
赵肆应了,她并不清楚坐不坐办公室有什么关系,但就这样吧。
学校她选了二职,一来老师说二职学风好些——她妈很看重这一点,二来二职远一些,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她得去住校。离远点,是不是就能松口气,她这样想。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第11章
赵肆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她照常先去翻信箱,她数着日子呢,黎砚回的回信大概就是这几天。她在上一封信里写了她决定去二职念会计,她有些忐忑,黎砚回会去念省里最好的高中,以后也会上最好的大学,这样的黎砚回会怎么看她这样没出息的选择?她一边翻看信封正反面,一边开门进房。
赵平竟然在家,坐在饭桌前,一袋卤肉就着一瓶白酒。赵肆皱眉,懒得跟他搭话。赵平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看着她进门,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嗤笑:“大小姐啊?”
“嗯。”赵肆潦草地应了声,换了鞋往屋里走。家里不大,饭桌就摆在客厅中间,她要进房间得绕过饭桌。
“四啊,不是爸说,咱们跟大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傻不傻。”赵平似乎喝得有点多,吐字有点不清楚,嘲讽的意思倒是给得够够的。
他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刚听到的时候赵肆还会发脾气,后来就沉默了,她爸就是要找点事说说,她越来气,她爸越来劲。但今天她本就忐忑,被他这么刺了一下浑身难受。
“要你管!”她怼了一句,几步绕过饭桌,贴着墙闪进了自己的小屋,砰得一声阖上门,把赵平骂骂咧咧的声音关在外头。
赵肆背抵着门,有些无力地倚在门上,她仰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薄薄一层门板挡不住什么,赵平反反复复的抱怨仅仅是被削弱了一些音量,每个词句都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她挡不住,也放弃了抵抗,她只是长久地沉默,直到赵平累了,声音渐小,她的世界才重归平静。
赵肆感觉疲惫,她什么也没做,却仿佛已经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她用尽全力奔跑,前路却越发狭窄。她靠在门上缓了很久,直到屋里彻底暗下来,她好像突然醒过来,打开了灯。
灯光刺眼,她眯起眼睛缓了缓,眼睛有些痛,她在床边跪下来,上半身扑在床上,终于有精力看一眼手中的信件。她侧着头一遍一遍地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上头有她的名字,与她歪歪斜斜的字迹不同,砚回的字永远整整齐齐,好似她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看了好一会儿,用手肘撑起身体,终于拆开了那封信。她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砚回说,恭喜她做出了决定,有一技傍身挺好的,退可养活自己,进可考大专,是很不错的选择。赵肆松了口气。她不该怀疑砚回,若砚回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她们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朋友。
但门外的阴霾好似从门缝里爬进来,悄悄放大,不知不觉的黑暗笼罩了她,无声地蚕食她的心。只是一点点,心的一角仿佛被侵蚀,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发出尖酸刻薄的声音——生来优渥的砚回怎么会真的懂她?她的挣扎她的无力她的痛苦,砚回怎么能够感同身受?那样干净的砚回说什么又不是高高在上?若是砚回也跌落到尘埃里,她们是不是就会一样了?
那声音不过短短一瞬,立刻便被理智打断。赵肆惊恐地翻身坐起,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想这样的事?砚回那么好,我怎么能这样想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心跳仿佛沉闷的钟声,就敲在耳边,震得她喘不上气,她攥住衣领大口地呼吸,冷汗沁得浑身发凉。她久久地坐在床边,盯着床边脱落得墙皮出神,久到手脚都变得冰冷。
人的思绪是没法自控的,有些东西就像单行道,穿过那个路口就再也没法回头。就好像赵肆意识到男女之别一样,自从揭开了那层纱,她就再也无法对那些不一样视而不见,那些细微的差异在她眼里一遍一遍地放大,组成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困惑。而她对自己的人生的困惑,则一再收缩,最后落在了砚回身上。
她照常与砚回通信,她们仍然谈论自己的生活,仍然讲述那些故事,仍然分享快乐,但她也不可避免地听见了那些杂音——砚回的人生何其广阔,她有优渥的家庭,有体面的父母,不愁好学校上,她自己又聪明又好看,这样的砚回为什么会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她看中了自己什么呢?我会不会只是她的一点微不可道的调剂?她听着我的生活会不会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