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破破破      更新:2025-10-18 15:14      字数:3205
  一扇铁门,一扇木门,两道门打开,香味扑面而来,果然是吴永芳正在做饭。赵肆怪叫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妈。
  “要死啦,做什么呢!走开走开,别烫到你。”吴永芳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赶她出去,“去坐着吧,马上就做好了。”
  赵肆嘻嘻笑着,趁吴永芳不注意从盘子里拈出一块肉来塞进嘴里。
  吴永芳很快端了菜出来,赵肆自觉地拿碗拿筷子,出来的时候正赶上赵平回来。
  “呦,开饭了?我回来得正好。”赵平也是笑,放了包,过来坐下吃饭。
  赵肆扒拉了几口,迫不及待地说自己拿到了职业证书。吴永芳自然是高兴的,她不懂学校里的事,但听见考得好怎么都是高兴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着给赵肆夹菜。
  赵平也是不懂,他直接就问了:“这个什么考试什么证书?有什么用?”
  赵肆简单解释了一下,见吴永芳和赵平听得半懂不懂,她直接总结道:“就是说拿到这个证我才能干会计,才能去考学。”
  赵平理解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你能当会计坐办公室了?”
  “唔……”赵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但好像确实也没有哪里不对,她没有细想,模糊地应了,“应该是,以后应该能干这个。”
  “好。好。”赵平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笑着夸她,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那一天的红烧肉几乎都让赵肆吃了,这是她喜欢的菜,吴永芳炖了一个多小时,炖到肉块软烂,入口即化,就着米饭能吃下两大碗,特别特别香。
  但有些人的人生经常就是在费劲力气攀上一个山头之后,很快地又要极速坠落。那时候的赵肆还不知道苦难的多变,轻易地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然后直面突如其来的崩塌。
  “什么?”赵肆惊讶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家门。
  赵平被她震得耳朵嗡嗡响,一边用小指头掏耳朵一边道:“我说,我给你找了个工! 可好了,坐办公室的,也对口,当会计,人家厂里的老会计带你,我跟人聊过了,可好一人,你算捡着了。”
  “我没说我要找活啊?”
  “你这孩子,找工作的事,你爹不给你想着,谁给你想着。我找的你张叔,就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叔叔,记得不?求着人家给你介绍的。那厂子,做机械的,待遇可好,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赵平自觉办了件大好事,满意得很。
  赵肆半天话接不上话,压了压心里的情绪,驳道:“我都没毕业!”
  赵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这我能不知道吗,我特意问了人家,人家说职高第三年可以直接去实习的,不用上学也没事,不影响拿毕业证。你看,多好,一点也不耽误。”
  灯光惨白得刺眼,赵平得意的笑也刺眼,叫赵肆一阵一阵的眼晕,她低下头躲开了光亮,低声喃喃道:“可我要考大学的……”
  赵平收了笑,端起了他做父亲的权威,他正色道:“阿四,做人得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你真当自己是那块料吗?再说了,读书有什么用,读成个书呆子,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呆了!”说着他又拔高了声音:“现成的好工作摆在眼前,你不去,你以为你是什么啊?还挑上了?你看看自己配吗!还考大学,就你那吊车尾的分数,当我瞎吗?你能考上吗?行,退一万步说,考上了又能怎样,等你念完大学出来还有这么好的工作吗?”
  赵肆说不出话,赵平的每句话都是一把刀,专挑最脆弱的地方扎,每一句都在心里头戳出血洞,叫她鲜血淋漓。赵平挡住了灯光,灯不再刺眼,赵平的阴影淹没了赵肆。
  是啊是啊,再怎么努力也差着人家那么多年,考不上的。
  是啊是啊,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
  是啊是啊,这么好的饭碗不要,多傻啊。
  可为什么答应的话说不出口啊,为什么有一股气顶住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啊。
  这会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平稳地行在轨道上、在固定的节点做固定的事情的、永不脱轨的一生。这就是好日子吗?这就是幸福吗?可她恐慌的,她逃避的,她愤怒的,不也正是这所谓的幸福,不也正是所谓的“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不!
  懦弱的母亲,市侩的父亲,自私的爷爷,偏心的奶奶,天真又愚蠢的兄弟,受委屈的姊妹,这就是困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呀,他们从不曾走出过困住他们的茫茫群山,也从未想过要走出去。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山外面的绚烂世界。
  她还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过去十余年的一切一切都在眼前闪过,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她不想要什么,不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侧了侧身,从赵平高大的影子里走出来,重新看见家里那盏自从某一天换灯泡的时候取了灯罩就再也没装上去的简陋的灯,她努力地挺直了脊背,努力地正视赵平,然后她说:“不,我不去。”
  第21章
  赵平出离地愤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冒犯到了,他像只应激的野兽,竖起了背后的毛。他读不懂半点赵肆在想什么,他只是简单地将之归结为青春期的叛逆,这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于是他开始训斥赵肆,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他们到底是父女,他最是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伤害赵肆,也没有半点顾虑地把所有的嘲笑、讽刺、辱骂全部倾倒出来。
  疼,当然疼,每一句都将赵肆扒皮拆骨,叫她淌血叫她疼痛彻骨,但她咬牙忍住了,她站在那里把一切伤害全都咽下。
  她的父亲哪怕是怯懦无能哪怕是虚伪自私,但他说的哪一句都没有错,错的是赵肆自己,是少不更事的那个自己,是没有把握住机会的自己,是将想要的一切从手心里漏掉的那个自己,这是她该受的。
  但“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撑住了她的心气,而这心气融进每一寸骨头里,撑起了她这个人,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就站在那里,任赵平骂,直骂到他累了,端起水杯喝水,好像是一个休息的信号,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寂静地能听见秒针走动。
  赵肆抬起眼,望向他,平淡地开口道:“骂完了?那我走了。”好像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
  赵平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她这样的反应,一时愣在原地,就在这个时间里赵肆几步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动作流畅得没有半点迟疑。
  赵平仍举着杯子,眼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眼睛因着震惊而瞪大,随着房门砰得一下关上,他终于反应过来,怒气直冲发顶。他将手里的杯子一下墩在桌上,茶水因着这粗暴的动作四散飞溅。
  顾不上洒了一手的水渍,他猛地站起来冲向赵肆的房间,将房门捶得砰砰作响,边捶边骂:“滚出来!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还有本事摔老子的门,妈的,早晚老子拆了你这破门的锁!小王八蛋,滚出来!”
  赵肆靠在门上,用背顶着门,赵平敲门的手很重,她的脊背都能感觉到他敲在哪里。这样的事从小到大发生过无数次,有些时候是赵肆做错了事,有些时候是赵平心气不顺。
  小的时候赵肆会害怕这敲门的声音,生怕高大的父亲会捶破那扇门闯进来,把她拎起来打,那个时候赵肆躲在床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悄悄地抹眼泪。
  再后来的时候,赵平在一次一次的失败里一蹶不振,而赵肆却在日渐长大,她有力气有头脑,也就不再惧怕赵平,赵平再捶门的时候,她在里头看小说,把捶门的声音当做噪音。
  而现在,她背抵着门,谩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她在笑。
  很小声很小声地,她弯着眉眼,笑出声来。
  这场父女间的战争持续了很久。开始的那天吴永芳不在,她是在赵平喋喋不休的迁怒里探知这件事的原委的。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赵平直到躺在床上,还在说赵肆不像话,要吴永芳管一管,而后从赵肆衍生开,开始指责吴永芳顾不好家。吴永芳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另一边,默不作声。
  赵平讲到口干舌燥,终于感觉到吴永芳没有回应,他翻过身躺平,伸手推了推吴永芳:“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回事?睡了?”
  吴永芳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
  赵平觉得没趣,心里烦躁地很,没好气地道:“你哑了?说话呀!”
  “说什么?”吴永芳也翻了个身,夫妻两个都是平躺着,却是一人睡一边,两人之间空了好大一块地方,她上了晚班回来,累得很,早就想睡了,“阿四才十七,你急个什么。”
  赵平又推她,气道:“都是你惯的!你好好管管她,姑娘家心野得像什么样子!”
  “还不是你姑娘,你自己管去!”吴永芳拉过被子盖住脸,不说话了。徒留赵平自己生闷气。
  吴永芳虽然懒得跟赵平掰扯,但她还是找了个时间去跟赵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