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
牛尔尔 更新:2025-10-18 15:17 字数:3096
奶奶又敞开棉袄,从里面的兜掏另一笔钱要把保险钱也还回去,李娥把手里的钱也推过去:大娘,我不要,这钱我不要
拿着吧,你也不是我们家孙媳妇,没有天天操心我这老太太的道理。哎呀,我糊涂了,我也没养过个小子,都是丫头,老用你的,不好,奶奶笑着,又拿出几张钱往李娥手里塞,坚决地往回推,你也不容易,给自己挣点本钱,往后要是再嫁了,自己手里头有点钱也安心,往后擦亮眼睛,找个好的。我不是说了么,我看人准,你领过来我给你把把关,这钱,你拿着给自己置办点东西,年纪轻轻的,看,这手也糙了,买点油抹一抹。
李娥好像被奶奶制服了,呆呆地拿着那两叠钱说不出话。
这会儿,竟然病急乱投医地,无助地看向昝文溪。
只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昝文溪着急地想说什么,可就这一眼,就给奶奶捕捉到了,补充说:我们小溪不聪明,我打算呀,到时候给她找个学校读一读,好歹认几个字,不然以后也不好嫁人。
我不嫁人,奶奶
奶奶好像没听见,冲李娥摆摆手:哎呀,没别的事情,你坐哇,你坐哇,我就回去睡觉了,不打扰你啊,不用送,不用送。
昝文溪频频回头,奶奶故意走得很慢,是一面阻挡视线的盾牌。
往后就别来打扰人家李娥了,我明天就领着你去问学校去。
她想问,是因为同性恋吗?奶奶怎么知道的呢?这真的不好吗?李娥说她不懂的,到底是什么?
终究没问出来。
最后回头看一眼,李娥的步子凝在门口,成了一片风干的叶子,靠着门框飘摇了好一阵,扶住了门把手才没掉下去。
第102章 不快乐的事02
昝秀贞的脸色日渐铁青。
八十老太听过的流言蜚语那么多, 落在自己家里人身上的也不少,但炮弹轰在她的傻子身上,昝秀贞就觉得屈辱。昝文溪是她翅膀下的蛋, 好端端地给别人画了个大花脸丢回来了,她招架不住,勒令昝文溪不许出门。
昝文溪也不出门。
外头轻轻地飘着一些流言蜚语, 打头的就是王六女, 隔着一面墙听见了李娥家里头的动静,加上之前的同性恋的推断, 立即说老太太来把昝文溪拽回去,把李娥痛骂一顿,李娥这人哦
拖长了语调, 省略号后头, 大家相视一笑,嗐,都知道李娥是什么货色。
那天李娥下班回来,看见自己家门上给人贴了张裸女照,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怪伤风败俗,她望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慢吞吞地进门,听见孩童的嗤笑声,孩童躲在巷子另一头,身形一清二楚。
她在晚上没人出没的时候悄悄地端了一盆热水出来, 用铲子在大门上擦那浆糊结结实实抹上去的风俗杂志照,它蚀进木头里, 木头缝里都是纸屑,铲子铲起一角,撕开一片。盆里的热气氤氲着,两只冰凉的手浸在盆里,寻着那块油滑的抹布,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拧不干净,烫得骨头节都痛了,捞出抹布拧了两下,湿淋淋地拍在门板上,狠狠地擦。热水浸着纸页,被搓澡似的翻起一卷一卷,她再换用铲子刮下,扑簌簌的像泥点子。
擦了半小时,抹布冷了热,热了冷,最后自己也卷了边。她拽着抹布奋力一擦,指甲刮着木刺,扎进去半分,她拔出木刺,血一点一点往外渗,顺着指甲缝流,咬了下指尖,痛得发木。
总算是擦干净了。
李娥晃着胳膊端着水盆进家,水也冷透了,倒进泔水桶里,哗啦一声。
她坐在炕上拿出手机看电视。
李娥相信自己的头上总悬着一个粗壮的拳头,时不时地砸下来把她拍扁敲打一下,要她知道谁是这世界的主人,她管那拳头叫命数。那拳头或早或晚总会来,只是有时候迟到早退,像姜一清一样顽劣。有时候她面对一些美好的生活会存在某种恐惧那拳头怎么还不来把她重重压扁?现在好了,来了,她像是迎接客人似的放心了。
她短暂地存在的梦想破了又破,千疮百孔,在收了昝老太太一千六百块钱之后彻底化成了汤溜走了。
起先她盼望着有一个温暖的家,后来她盼望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再然后她盼望刘文华消失然后,她盼望开起自己的店铺,那拳头始终不轻不重地在头顶晃悠,却不打垮她,命运威胁她,却还叫她挣扎起来,她终于以为拳头开恩了,贪婪地妄想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有一个温暖的家,有自己的店,每天工作,没有刘文华。
但拳头终于砸下来了,没想到吧,昝文溪马上就要死了。
她知错了,她跪下恳求,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好好地过完这剩下半个月吧,能高兴几天是几天,她不奢求那些有的没的了
命数哪会放过她。
谁也不放过她。
有时候她也点开昝文溪的头像看,试探着发一两条石沉大海的消息。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就该作恶一些,歹毒一些,不让昝文溪想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更好?
有一个新闻,一个村庄里的所有老男人,强/、奸了一个留守的智力残缺的女孩。那个傻女孩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渐渐地从这件事中获得乐趣,觉得舒服,蒙昧地投进那些恶人的怀抱里,无知地暗示着想那样。后来后来怎样了?她没有刷到后续。
如果昝文溪不知道她对自个儿的身体做了什么,就懵懵懂懂地迎上来,她和那些无耻之人有什么分别?
她想着那个知道了身体的舒服,心里头混沌一团的受害女孩,渐渐地,那女孩的脸变成了昝文溪,她心里想,好,现在昝文溪聪明了,她非得叫她知道了,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事情的性质不可。
她不在乎同性恋的骂名,那么多骂名加身,不差这一个。
可她想要昝文溪明白其中的意味,邻居李娥带着想和她过日子的爱情的念头赌了一把,要在这剩下的日子里放/、荡无耻地欢笑,快乐,她李娥有本事用五块钱过出二十块的日子,怎么不能幸福一点?
昝文溪明白吗?那短短的十来天,还够做什么!
偏偏,连这十来天的快乐,也没有了。
她玩不好这人间的游戏,她不玩了。
昝老太太会知道昝文溪的死期吗?昝文溪会想明白吗?啊外头的那些东西,自己固然习惯了,但她们呢?
她自觉心中亏欠,又没来由地恨起了昝文溪。
重活一遭,何必蹚她这趟浑水。
她慢慢地起身,从抽屉下摸出一包耗子药,家里常备着,她端着它看,想起了吃了耗子药的人躺在炕上口吐白沫的可怜样,把那青绿色看着有点恶心的纸包放在桌子一角。
冰箱里头还有些什么菜?李娥端详着,还剩点粘腻不好做的肥肉,她慢条斯理地熬了油渣。
用油渣炒了白菜,焖了一点点米饭,想了想,把鸡翅拿了出来做了个红烧鸡翅,顺手甩了个紫菜鸡蛋汤。
把菜都端到桌子上,她呼出一口气。
两个盘子,两个碗。
她各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都没味道,只是这会儿她也没力气去补盐了,摸着桌子角落的耗子药,那是好几包叠在一起,现在撕开,扑簌簌地均匀落进菜和饭里当了佐料。
院子里的狼狗甜甜忽然歇斯底里地吠叫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听过甜甜叫这么大动静了,好像要把嗓子吼破,又像是忽然返祖要做狼了,喊得有点凄厉,好像有话跟她说。
她怎么把甜甜忘记了。
李娥出门去,甜甜又不吠叫了,只是对她摇着尾巴。
李娥哭笑不得:你是怕我把你扔下吗?
甜甜的眼睛里总含着人性的光,有的狗好教导就是因为足够聪明通人性,李娥从没给甜甜做过这个那个指导,甜甜就会令行禁止地吃饭,不吃,站起来,坐下,安静,只要主人本身不遇到危险,甜甜简直是个十分好沟通的和善狗。
她蹲下去摸甜甜脖子的绳圈,这条狗有时候晚上也莫名吠叫,她也不怪它,它健壮有力,聪明非常,如果不是被人类驯养,或许在狼群中能当个头狼呢,它汪汪叫一定有它的道理。她的脸凑近甜甜的脖子,头发和毛发紧挨着,脖子上的毛被项圈磨掉一层。
李娥松开甜甜,甜甜歪头舔她的脸,湿漉漉的舌头又腥又热,她捂着脸推:走开,走开,等我走了,你就从大门出去吧,你去走远些,人们都对付不了你,但愿你别被那些偷狗的抓住。
狼狗陡然获得自由,却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扑,汪了好几声。
她被扑在地上,笑着说:没良心的东西,不知道你这么沉,把我吃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