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
余穗安 更新:2025-10-18 15:24 字数:3157
“你现在觉得丢人了?你在武汉养小三生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薛阿姨撕心裂肺的喊着:“我就说这两年你怎么总往武汉跑,还告诉我是出差,要不是别人告诉我,老娘还真就要被你骗一辈子了!姓薛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就闹到院里去,找院领导给我一个说法!”
那个时候大家的娱乐活动十分匮乏,遇上这么劲爆的八卦,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就说薛所这两年总是见不着人,原来是在外面养了小情人呐!”
“晴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当年因为超生,本来在院里的工作也丢了,谁能想到换来这么个结果!”
“……”
周围邻居聊得热火朝天,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薛叔叔憋红了脸,突然爆发了,他使劲推开薛阿姨,大喊着:“既然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离!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工作养着你,我倒是要看看,离了我你上哪儿要钱去!”
薛阿姨被推的一个踉跄,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从惊讶错愕变成怨恨。
“离就离!你和你的小情人过去吧!”
“明天就去民政局!”
“去!谁不去谁孙子!”
第二天,薛阿姨攥着户口本在民政局门口等了一整个上午,也没等来薛叔叔,那个曾经撑起整个家庭的男人,这次像个孙子一样落荒而逃,一声招呼都没打就逃回了武汉,还拿走了家里的存折。
薛叔叔和薛阿姨的离婚就像是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打破了家属区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正值下岗潮,大部分人都在阴郁昏暗的生活中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生活中的一点八卦,就像是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场失败的婚姻在大人们口中反复咀嚼,而学校里的孩子们却只关心薛时绾还会不会穿着不重样的漂亮裙子来上学。
课间的时候我总是会站在校门口,望着那条我曾经和薛时绾一同上下学走过的水泥路。
自从那闹剧过后,她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语文老师一如既往的板着脸,轻描淡写的宣布了这个消息。
“薛时绾同学请了病假,下周才回来上课。季瑛,你下课来办公室拿作业本,放学的时候顺道给她捎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书包里装着薛时绾的作业本。
我没有把作业本带给薛时绾,她并没有生病,而是和薛阿姨一起挤上了前往武汉的绿皮火车。
我拿着作业本站在薛时绾家的门前,以前轻轻敲两下,薛时绾就会马上从门后窜出来迎接我,我又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这次没人开门。
“妈妈,她们是要去武汉把薛叔叔抢回来吗?”
妈妈本来正在低头画图纸,听了这话,抬起头问我:“谁告诉你的?”
“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都这么说。”
“别听他们乱嚼舌头,”妈妈重新低下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妈妈这样说着,但手里的钢笔迟迟不动,在纸上洇开一团擦不掉的墨迹。
我趴在桌上,歪着头,面前摆着薛时绾的作业本,她娟秀的字迹写在姓名栏里。
同样的年纪,同样都是二年级的小孩,她的字却写得比我好,说不上具体是哪里更好,只是觉得她的字更成熟,像是大人会写出来的字。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渴望长大,觉得成熟就代表着更好更优秀,在大多数孩子都还脏兮兮四处疯玩,鼻涕口水随便往身上抹的时候,干干净净会收拾自己的薛时绾就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老师们喜欢漂亮还学习好的小孩,小孩们也喜欢和薛时绾玩,男孩们总是用一双懵懂的眼神看着她,而女孩们则在私下讨论她今天又戴了什么颜色的发卡,穿了什么样的漂亮衣服。
可是从武汉回来后,薛时绾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4章 离婚
薛时绾眼下挂着一层乌青,右侧耳垂上贴着一块刺眼的白色纱布,虽然身上还依旧穿着从前的漂亮衣服,但头上的发卡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我在课间的时候,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问:“你的耳朵怎么了?”
薛时绾听见我问这个,脸上原本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像是被刺痛一般,她故意别开脸,不和我说话。
一整天下来,薛时绾都没有和我说话。
我还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只是觉得大概是自己做错了或是说错了,想道歉,却又找不到机会。
直到放了学,我故意多拖延了一会儿,和薛时绾一前一后的走出校门,她在前面目不斜视的走着,我跟在她后面。
“薛时绾……”
我几次绕到她面前想开口,但薛时绾根本不等我,她冷哼一声就继续往前走,头昂的高高的,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我心里着急,却又没办法,在经过路边的狗尾巴草丛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拐弯跑了进去。
路边的狗尾巴草都是黄色的,长得矮,穗子也很稀疏,而更深处的草丛里面有更绿更高的狗尾巴草,拿来编花环最合适。
我一边走一边摘,把经过的每一根狗尾巴草都拔下来看看,挑剔的选出我认为最好的,笨拙的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
我拿着花环,兴奋的往回走,没走几步,正好撞上来找我的薛时绾。
薛时绾大概是跑的太急了,一张脸通红,额头汗珠晶莹,眼眶红着,蓄满了泪水,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着我。
“薛……”
“季瑛!你不跟着我回家突然跑进草丛干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知不知道我回头发现你不见了有多担心!”
我还没说话,薛时绾就爆发了,她两条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眼睛一眨,两颗眼泪就像珍珠一样掉下来。
她一哭,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足无措的走上前,把手里的花环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像是给她带上一顶王冠,笨拙的解释:“我想去给你编个花环……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我远不如薛时绾心灵手巧,编花环的方法她教了我很多遍,但我编出来的还是不如她好看。
我看着我那个拙劣的花环,心里觉得这个道歉的礼物真的很差劲,但薛时绾却抬手摸了摸,嘴巴一瘪,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争先恐后的掉下来。
“季瑛,”她带着哭腔叫我:“你真傻。”
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我故意不理你,你还想办法给我做花环……你脾气这么软,在外面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傻傻的说:“我只对你这样呀,如果是别人欺负我,我会直接攥紧拳头打回去。”
我说的很认真,但薛时绾听了却破涕而笑。
她说对了,我大概真的有点傻,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笑了,但薛时绾似乎决定跟我和好,她拉起我的手,我们一起在草丛边坐下。
“妈妈带着我们去武汉找薛建国了,想把属于我们的那份财产拿回来,但那女人生了个男孩,死扒着存折不给。”薛时绾说着,眼睛里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怨恨,她摸摸自己的耳朵:“我骂她是小三,抢了别人老公该遭天打雷劈,她就打了我,手上的戒指把我的耳朵划破了。”
我下意识长大了嘴,明白了薛时绾为什么不愿意在班级里和我谈论耳朵上伤口的由来,这无异于往新鲜的伤口上撒盐。
我突然觉得薛时绾很可怜,伸手揽住她,和她肩挨着肩。
薛时绾的头靠在我肩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见她吸了吸鼻子,啜泣了两声。
“那女人手上戴的是个金戒指,”薛时绾低声说着:“我妈妈都没戴过金戒指……”
薛阿姨的一双手时常涂着护手霜,有淡淡的桂花香味,可即使涂了那么多护手霜,也依旧无法阻止繁忙家务带来的衰老,那双粗糙但有力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却能做出味道征服所有人的饭菜,裁剪缝纫出所有人都夸赞的漂亮衣服。
伤心了一会儿,薛时绾突然站起来,打起精神,看着我,语气认真的说:“我决定了,我要挣钱,挣够了钱就给我妈买个金戒指!”
我仰起头,看着她对我伸出手:“季瑛,我们是好朋友,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薛时绾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期待,在这样的眼神中,我选择握住她的手。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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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的我不清楚一枚金戒指要多少钱,只知道大概很贵,姥姥说过,当年妈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也只有一枚银戒指。
我和薛时绾商量过,开始挣钱之前,要先明确我们的目标,我们要知道一枚戒指多少钱。
在二年级升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整个家属区都鸡飞狗跳。
下岗名单一批一批确定下来,几乎每栋楼的都在吵架,我趴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觉得每扇窗户内都住着一对吵架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