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此间疏色      更新:2025-10-18 15:27      字数:3038
  呼兰彻的身形也只是微微一晃,即刻站定。
  “只有这种程度了吗?真是……令人扫兴,”他摇了摇头,再次逼近,“你也不过如此。”
  站着说风凉话罢了。
  宁知弦多日奔袭,斩断匈奴王庭粮草供给线不说,方才还和呼兰彻的精锐搏杀一番,相较呼兰彻的状况,确实凌乱不少。
  旧伤还在,新伤不断。
  她抹去嘴角血渍,执刀的手微微颤动,她似乎没多少时间了。
  宁知弦高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线发软:“我原以为匈奴王庭有多大的能耐,为了我这么个区区副将,出动这么多人马,要是最后还是不能擒获我,那才真是闻世笑柄。”
  “至于你呼兰彻,”宁知弦双目透亮,但脑子疼得厉害,她强撑着说出,“我不会降你。”
  她的唇角微抿,胸口接着剧烈起伏数次,再次调整握着鱼肠的力度。
  整张脸也是吓人的死白,血色尽无。
  宁知弦在心中叹口气,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狼狈到离谱,但又能怎样。
  呼兰彻有意给宁知弦调整的时间,他挑眉,步子悠悠。
  乱石坡上,两道身影再次碰撞在一起。
  金刀仍旧没有出鞘,呼兰彻仅以刀鞘和拳脚,就可以轻松化解宁知弦拼尽全力的攻势,每一次的格挡和反击,都能让她身上的伤势加重一分,还震得她骨头生疼。
  一场力量悬殊,近乎凌虐的对决。
  宁知弦的意识在剧痛和僵冷中不断被侵蚀,呼兰彻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戏耍远多于杀戮。
  他想做什么,她全都知道。
  让她跪地求饶,让她摇尾乞怜。
  她不接受,永远都不会。
  再一次沉重的碰撞,宁知弦手中的鱼肠终于脱手飞出,她的虎口崩裂,一派鲜血淋漓。
  宁知弦整个人恰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恰好撞在一处陡峭的乱石坡边缘。
  “噗——”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发黑,腥甜迫不及待地涌上她的喉间。
  转而映入眼帘的,是呼兰彻带着残忍玩味的身影。
  他离她越发近了。
  呼兰彻的金刀终于出鞘,却不是为了战斗,他优雅地用刀挑起宁知弦的下颌,迫使她对准他的双目。
  “怎么样,小将军,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见宁知弦始终不肯同意,他打算送她一身残骨。
  宁知弦耳朵里嗡鸣声四散,她感觉自己的耳膜处都有血在晃,她吞了吞血沫,无声轻笑:“不怎么样——”
  呼兰彻用金刀将宁知弦的脖颈挑高,他掌握着分寸,同时看着刀刃划破皮肉,血液一点点浸润刀面,继而流淌到地面。
  “宁知弦,骨头硬是件好事,但硬过了头,就是蠢,还是不打算归顺于我?”
  宁知弦脸上血痕交错,声音不大:“我这辈子,信的东西不多。”
  可一旦信了,就是信了。
  她的目光平直地落在呼兰彻后方,顺着这个方向,会抵达她所驻守的雁门关。
  无数将士的身影不断倒下,层层堆叠起来,又一寸寸埋入土里,渐渐和大地融为一体。成为春肥,来年百姓踏足之际,又能够重新托起他们的步履。
  如此一来,也是甚好。
  她轻轻吐出这么一句,不再有任何气力:“所以,我死也不会降。”
  宁知弦的瞳子逐渐失去焦距,涣散起来,她的意识却还在试图抢救。
  绝对不能落在他的手里,绝对不能。
  呼兰彻眼眸中流露出满足的快意,随着他力度的增加,刀刃没入更深:“能与我厮斗至此,宁世子,你在大昭足以自傲了。”
  宁知弦发不出声来,有如吞吐刀片。
  就在呼兰彻伸出手,打算先敲碎宁知弦的琵琶骨之时。
  宁知弦藏在身侧的右手霍然扬起,她看似瘫软,实则早就准备好了,指缝间赫然紧捏着一片狭长锋利的金属碎片。
  一截断掉的弯刀碎片,不知何时被她藏匿,等待唯一可能伤到对方的机会。
  碎片直直刺入呼兰彻毫无防备的脖颈。
  快、准、狠。
  一如宁知弦本人。
  呼兰彻瞳孔不由得一缩,他万万没有料到宁知弦身陷如此境地还能送他致命一击。
  突至的危险感让他头皮发麻,千钧一发之际,呼兰彻凭借野兽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头。
  断刃没能如愿没入他的脖颈动脉,却依旧狠狠划过呼兰彻左侧下颌,一道细长而深刻的血痕瞬间浮现,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来,沿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不多时在他的衣领处晕开刺目的猩红。
  他上次受伤还是什么时候?
  想法在呼兰彻脑海里恍惚出现,也给了宁知弦片刻喘息时间。
  她用尽全身最后残余的气力,猛地向坡下一蹬,身体借着撞击的力度从稍显复杂的地势急速滚落,沿途全是布满尖锐碎石和枯枝的陡坡。
  很快,她就消失在坡底浓密的枯草从和乱石堆里,只留下一道狼藉的滚落痕迹。
  呼兰彻脸色阴沉地扫视陡坡下方,风声似乎又大了不少,他侧耳细细听起来,除了风声,好像再无任何动静。
  那么重的伤,又从那么陡的坡滚下去,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呼兰彻简单处理伤口,可指腹一摸向伤处,心底便是收不住的寒凉。
  他神色晦暗不明,根本不想接受自己竟然着了道,还是个濒死之人的道。
  呼兰彻沿着宁知弦滚落的痕迹,谨慎地向下搜寻,一边吹响骨哨,哨声混在天际之中,迂回曲折。
  王庭的骑兵很快就会抵达。
  坡底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散落着之前战斗中被宁知弦杀死的匈奴士兵,血迹呈现出怪异的斑驳。
  呼兰彻扫过每一具尸体和可能藏人的角落,仍未能找到宁知弦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绝不相信宁知弦还有能力可以自己离开,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藏在尸体当中。
  呼兰彻缓缓走过去,靴子踩在地面上,瞅准一具尸体,用金刀刀鞘敲击尸体的臂膀。
  冰冷,僵硬。
  活要见人,死,总要有一个确凿的凭证。
  他弯下腰,一只手粗暴地拎起尸体的头发,金刀在另一只手上利落向下一划,割去他的左耳。
  呼兰彻的人不多时到达此处,为首者半跪行礼。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尽快起身:“割掉此处所有人的左耳。”
  于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呼兰彻低声自语一句:“可惜了。”
  不知是在惋惜宁知弦的才华,还是在惋惜一场未尽兴的猎杀。
  随即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声重。
  宁知弦不在此处,呼兰彻可以确信,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宁知弦逃了。
  很是不错,那么他们一定还会再度见面,完成这场未结束的厮杀。
  他等着这么一天。
  洼地重归死寂,风声呜咽而过,穿山掠原。
  遍寻不到的宁知弦此刻疲惫至极,虽说先前的部分疲惫是她主动演出来的,但此时此刻,她是真得累了。
  她早就料到呼兰彻会截杀她,断刃也是提前想好的计策。
  她好像沉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全身都是尖锐到极致的痛楚,足以让她死死晕厥过去,可也像一根细微的线,勉强维系她一丝飘渺的生机。
  她还会活着吗?
  还能活着回家吗?
  这一世,她还会死于恶名吗?
  一切不得而知,但对宁知弦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君臣死社稷,无可厚非。
  唯有一人,她挂念至极……
  也愧疚……至极。
  终究是她多思了,她好像说不出话了。
  好多血沫,好多血沫堵在她的咽喉里,咽不下去。
  好多……好多……
  好疼啊,阿娘,好疼好疼,你给我吹吹好吗。
  阿娘……我疼……
  第30章 使诈
  主帅驻扎的帐篷内,何非正在沙盘前踱步,脸上愁容未展。
  他和薛主帅已经数日未曾通信,留守后方的他总是能察觉到军中的那点若有若无的躁动。
  军心不稳啊。
  这也怨不得将士。
  和匈奴王庭的对峙本不该如此狼狈,即便占据上风,也断然不会节节败退至此,在主帅派给宁知弦一支精锐小队后,一切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宁知弦和他的人马,如同泥牛入海,到现在都没个确切的消息传回营帐。
  如何不令人心急如焚。
  “报,京都来人——”
  帐外传来亲兵的通传声。
  何非依旧盯着沙盘,在脑海里分析起局势来,并没有丝毫分心。
  京都来人?
  他随口应道:“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