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
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167
他磕第一个头时,云星起见状也跪下了,他没接触过,看燕南度磕头,他缓缓伏地垂下了头。
头没有抵住坚硬地面,被一只手给接住,燕南度说:“磕一个够了。”
一把将人拉起,云星起问:“回去了?”
燕南度说:“陪我走走。”
“好。”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附近有一座小山丘,不高,慢慢爬上去,刚好可以望见远处镇子中影影绰绰摇曳灯火,与天际如血夕阳照映下的起伏沙丘。
燕南度停下脚步,风吹拂而过,他说:“其实,我和她之间,感情不是很深刻。”
云星起困惑地转头看他,不知道他在说谁,他看出他的疑问,浅浅笑了一下,“燕和雪,我的母亲”
燕南度从未见过他的生父,只从他母亲口中得知,生父是一个和他拥有着同一双眼睛的异域人。
燕和雪是中原女子,之前并不生活在此,她在许多年前与他生父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之后,那男人抛下燕和雪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而燕和雪在发觉自己怀有身孕后,抱持着一种混杂期盼的莫名想法,独自一人生下了他。
未婚生子是大忌,何况燕和雪说不清他的生父是谁,她只知道他的生父姓南,具体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一概不知。
生下他后见实在瞒不住,燕和雪被家族驱逐,一个人来到脚下这片土地定居。
从记事起,燕和雪便带他生活在村外破落土屋中,那时中原与外域交流远不如现在,当他因为长相、眼瞳被村中小孩欺凌,换来的从不是燕和雪的安慰,而是一种复杂厌恶的眼神。
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食不果腹,村中曾有人提出愿意娶她,但要求她将“野种”处理掉。
她嫌弃他,厌烦他,将他远远丢弃过好几次,骑马带他到很远的地方,强行把他扔下马,即刻疾驰而去。
第一次他是孤身一人走了许久哭着回到了家,随后几次他眼泪好像是流干了,每一次饿得头晕眼花找回了家。
燕和雪看见他找了回来,眼中惊讶迅速被嫌恶侵占,一记辛辣巴掌接踵而至,伴随口不择言的辱骂。
他也想过一走了之,可他太小了,不知该走去哪,只知道应该回家。
或许他们母子之间有过温情时刻,但燕南度不记得了。
直到七岁那年,他师父郭斜经过此地,他追着向他扔石头的村中小孩打,一没注意,闷头撞到郭斜腿上,郭斜下盘极稳,他一撞之下,纹丝不动,反是他向后翻倒在地。
郭斜扶起他,顺手摸了摸他的根骨,发现他根骨极佳,是个练武奇才,好心将他送回家,才发现,燕南度是他要找的故人之子。
师父的出现,对于燕和雪来说是雪中送炭。
他提出要收燕南度做关门弟子时,燕和雪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同意。他被郭斜牵着手走出院子时,回头看见燕和雪倚靠在门口掉了几滴难辨真伪的眼泪。
郭斜看出她想一心送走孩子,所以一言不发,什么都没说,包括他生父已死的事实,就那么带着他走了。
然而,郭斜没有直接带他离开,或许是认为孩子终究会想念母亲,母亲终究是会舍不得孩子,带着他在村中多逗留了几日。
几日里,燕和雪没有来看过他一次,最后在要走的那天上午,是他忍不住,偷偷溜回去,想再看母亲一眼。
有一队人敲锣打鼓经过,他被人潮堵在路上,恰好看见了他的母亲燕和雪。
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崭新嫁衣,妆容精致,满面笑容,被一群人簇拥着,嫁去村中一户人家里去。
那笑容,是他鲜少在母亲脸上见过的开心。
唢呐震耳欲聋,嫁衣鲜红刺眼,他站在嘈杂人群中,面无表情,内心沉寂。
之后,郭斜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将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十年后,他学有所成,郭斜说没什么可以教导他的了,这间房子留给他,他要去云游天下了。
他始终记得师父临别前对他说的话,“接下来,你去过你想过的人生,若是哪天,你我在江湖相见,你还认我,再叫我一声师父便是。”
燕南度闻言,跪下向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第二日,郭斜离开了。
站在空荡荡屋子里,他思来想去,决定回去看看燕和雪,她是他在世上唯一知晓活着的亲人。
凭借记忆赶回到村落,不曾想,村落规模扩大了几倍,全然没了往日破落,反而增添了好几分喧嚣。
他走在街道上,寻找母亲嫁去的那户人家,敲门前他心中略感不妙,一敲门,门板应声掉落,原来这户人家不知何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四处打听下,有一个老人告知他,好像有过这么一个姓燕的女子嫁进村,不过,多年前死了。
燕南度不敢相信,他急忙抓住老人,追问是怎么死的,老人说,前几年闹瘟疫,村里死了不少人,她是其中一个,就那么死了。
十年归家,再次相见,燕和雪成了一块墓碑,他找了许久,方才找到。
看着石碑,他流不出眼泪,仅余一声叹息。
第85章 默许
十年后, 母亲化为一抔黄土,师父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他带着师父最后赠予的刀和一身武艺, 去江湖闯荡了。
风轻轻吹过, 卷起砂砾, 卷起衣角,关于他的过去最后一个字,随风远去,消散在远方旷野上。
明月初升, 月色如水,流淌在周围土地上, 泛着泠泠的光。
夜色降临, 挟来些许冷意,云星起裹紧衣服抱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身边站在月下,身形显得寂寥的男人,问道:“然后呢?”
燕南度听他一问,笑了笑, 缓缓道来:“然后, 我认识了杜凉秋,认识了郑苍然, ”他顿了顿, 解释道, “他是平楚门掌门, 以后有空,我带你去见见他。”
他接着说道:“起初是郑苍然邀请我和杜凉秋一起帮他复兴门派,那时平楚门远没有现今辉煌, 而今虽比不上有朝廷做靠山的武林盟和行事无忌的魔教,也算得上天下闻名的门派之一。”
这些,云星起是第一次听,他安安静静听着,知道燕南度几乎是一口气将过去所有全说完了,音调平淡,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但云星起看清了他故作平静的眼底,深藏在琥珀下的伤痛。
他伸出手去,没有说话,轻轻地握住了燕南度垂在身侧被风吹得微凉的手。
男人的手比他的大,骨节分明,掌心有因从小刻苦练武留下的厚茧,手指缓缓收紧,穿过指缝,直至两人十指相扣。
燕南度一僵,低下头,视线从紧紧交握的双手上移到身下人的脸上。
清冷月光下,云星起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澈干净,似山野间静静流动的清澈溪水,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水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触之处,慢慢流入他心中干涸二十多年的土地,深埋其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一朵白色小花。
燕南度喉结上下滚动,他反手握住少年手掌,掌心温暖柔软,微微用力,一把将人拉起。
风呼呼吹过,卷起细沙吹打在两人脸上,将他一缕碎发捋至耳后,燕南度侧过脸,眺望前方城镇,说:“我们回镇子吧。”
回到客栈时,夜深人静,客栈大厅内唯有一两个人坐在桌前饮酒,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进入房间。
燕南度率先上前点亮桌上蜡烛,云星起随手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里餐食口味偏重,吃得有些咸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一声,与门口落锁声相互呼应。
云星起回头看去,燕南度锁好门后,不言不语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双手撑住桌沿,将坐在椅子上的云星起整个人笼罩在自己与桌子之间的阴影里。
摇曳灯火下,两人影子在墙壁上重叠、纠缠。
云星起从他身上敏锐感知到一种侵略性气息,他仰起头,燕南度脸上表情明灭不定。
心脏在胸膛下好似擂鼓般跳动,一下又一下,敲得他震耳欲聋。
“渺渺。”燕南度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没有继续说话,抬手拿起云星起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胸膛上。
他的胸膛很烫,其下是和云星起一样剧烈跳动的心脏。
云星起与他对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对面琥珀眼瞳中,翻涌着许多浓烈情绪,有孤寂,有压抑,有一丝他鲜少窥见的祈求。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没有退缩,坦率地与燕南度对视,一双黑眸像溪水之下的鹅卵石。
他默许了。
燕南度垂下头,吻住云星起沾染上茶水后显得湿润饱满的嘴唇。
吻一开始是颤抖、试探、轻柔的,随后化为掠夺。
他如一个踽踽独行在沙漠中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方绿洲,不顾一切跑去汲取这份甘甜清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