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
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5 字数:3157
说是来见他女儿,这里全是黄沙与风,他女儿得病,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燕南度对此见怪不怪,奚自偶尔是会这样,习惯了就好,不要违抗,说不定过一会自个恢复了。
云星起看燕南度镇定自若接过碎陶片,盘腿坐下,他道谢后也接过了碎陶片,看样子得顺着奚自演下去。
奚自见他们配合,满意地坐下,姿态放松,开口道:“好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燕南度犹豫了下,问道:“你曾经是,”他向下指了指,“这个国家的大人物?”
奚自手撑下巴,做回忆状:“是,”他皱起眉头,“用中原话来说,算是一个武学大师。”
云星起讶异地看向燕南度,什么大人物,什么武学大师,怎么燕南度知道,他不知道?
燕南度闻言点了点头,原来之前江湖流传的传闻是真的,离谱到江湖中人全不信,反而是真的。
奚自掏出藏在衣襟内的羊皮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浓烈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把酒壶递给燕南度,“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毕竟,我和你们两个,都挺有缘。”
燕南度接过酒壶,没有犹豫,喝了一口,他把酒壶递给云星起,云星起看着深色酒液在壶口晃荡,抬头看见奚自恰好在看他,凑上前去喝了一口。
辛辣烧灼,从喉咙刺入胃中,他好像喝的不是酒,是一块火炭,喝不出一丝甜味,仅有苦涩在舌尖扩散。
他没忍住,呛咳出声,眼角泛起泪花,单手抬起擦去,把羊皮酒壶还给了奚自。
奚自笑着接过,灌了一大口,有几滴酒液从嘴角留下,他用手背随意一擦,说:“昨天夜里,我听见阿尔德和你们说的话了。”
续繁楼消息没出错,奚自确实一直在附近。
云星起许久不喝酒,难得喝一次,又是这么烈的酒,他一时脑子有些被酒意熏染,忍不住问道:“你能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他抬起手,笨拙比划一下,“这样的?”
他有些醉了,动作间难免失礼,奚自浑然不觉,或者该说是不在意。
奚自浑身酒气,眼睛清明锐利,越过面前两人,投向远方,他说:“我当时,没有送我女儿去教堂。”
他是受命于内廷的武学大师,官职类似中原朝廷教头。
可惜瘟疫蔓延,他渐渐被权利中心抛弃,和寻常百姓别无二致,最多是多了一身武艺。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内廷那一套鬼话,什么集中治疗,什么神药,不过是骗人的。
他没送艾拉去教堂,是他亲弟弟哈勒夫想出城,根据法令,携带身体健康小孩才能离开,他没有孩子,所以,盯上了艾拉。
他不愿,艾拉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咳嗽、高烧不退,他说他女儿出不了城,哈勒夫说他有办法,只是需要一个小孩。
艾拉身体太过虚弱,经不起折腾,为了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当时,城内乱成一团,街上空无一人,想要食物和药材,唯有闯进他人家中去抢。
奚自面对云星起扯起两边嘴边,双眼中含有满溢悲伤,“从前,我受人敬仰,听从内廷旨意,开设武馆,教导城内民众防身健体,到头来,我教出来的徒弟,防的人是我。”
那些人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抢到了很多食物和药材,足够他和艾拉撑上一阵子。
但是那天,他运气不好,推门而入,没得及看清虚实,被人从背后打了两闷棍,一棍打在头上,一棍打在腿上,直接把他小腿骨给打断了。
待他从昏迷中醒来,天色昏暗,全身被洗劫一空,他拖着一条断腿,踉踉跄跄挪回了家。
家中空无一人,艾拉不见了。
“我看见,桌上留有我弟弟哈勒夫的一张纸条,他说,他带着艾拉出城去了,他说,他会好好照顾艾拉,让我不要担心。”
说及此,奚自停顿下来,拿起酒壶,安静地一口接一口喝着酒。
风卷起砂砾,吹进沙丘后,日光耀眼,晒在身上不热,是温暖的。
云星起徒手抓起一把地上黄沙,沙子从指缝间流泻而下,问道:“后来呢?”
奚自喝光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他随手将羊皮酒壶一丢,说:“后来,我找到了。”
他拖着断腿,找了许久,他先去城门口,守卫告诉他,没有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卷发小女孩出城。
他们还给他看了出城名册,上面,没有他弟弟和他女儿的名字。
他没了方向,不知两人到底去了哪,漫无目的走在空旷大街上,回了家。
之后,他找了很多地方,去了哈勒夫家,家中一扫而空,问遍哈勒夫家附近所有邻居,没人见过他们。
最后......他去了那座教堂。
教堂内,不少躺在地上濒临死亡奄奄一息的病人,他看见他们身上疱疹破裂,脓流了满地,眼看着活不长久。
而那些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孩子们,一个不在。
“我在一张小床下,找到了这个。”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布娃娃捏在手上,布娃娃是个缝制粗糙的小女孩,一只线缝的眼睛没了,小裙子、脸上沾染不少深褐印迹。
云星起看见布娃娃,心不由自主沉了下去,那是血迹。
奚自说:“我去找了守在教堂内的人,问了他我女儿在哪,他支支吾吾不说,我打了他几拳,他告诉我,他们去了广场。”
奚自突然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躬下身,拼命摇头,“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腿伤太重,轻功根本用不上,我一瘸一拐往广场跑去,一场大火冲天而起,染红整片天空,身边人群骚乱,所有人从各自藏身之处涌出,他们跑着喊着,我被他们推着往外走去......”
他眼睁睁抬头看着天幕,看着火焰窜出,鲜红似血,他想挤出人潮,没法动弹,被许多只手挤着往反方向走去。
尖叫、哭泣、打砸,各类尖锐声响在他耳边响起,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中心城市沦为地狱,一切太过混乱,当他清醒过来,城市已成一片弥漫浓重焦糊味的死寂废墟。
他的过去,听得另两人陷入沉寂。
奚自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捡起掉在沙地上的布娃娃,丢进云星起怀中。
他扯出挂在脖子上项链,没有打开挂饰,亲了一口。
“谢谢你,云画师,”奚自说,“麻烦你们帮我把她...埋葬了吧。”
云星起捏起布娃娃,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想说“要埋你自己拿去埋。”
奚自却倏地站起身,双手捂在嘴前,大声喊道:“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快出来抓我!”
他突如其来一喊,惊得云星起不由缩了缩脖子,忍住了捂住耳朵的冲动,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喊声过后,云星起没听见别的动静,除了风夹着砂砾刮过断壁残垣的沙沙声。
燕南度听见了,他听见不止一人、靴子踏在沙地上跑近,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与奚自对视一眼,从那双今日难得清明眸子中,看出一片了然的平静。
清晨,天际灰蒙,有人在睡梦中叫醒了他,睁眼一看是奚自。
他时疯时醒,那时眼神清明,他说他听了阿尔德昨晚说给他们听的过去,说他有事要找他。
为了不打扰云星起,两人走出帐篷,走到沙丘后。
夜色未消,寒风凌冽,奚自说,他知道自己这次招惹上中原朝廷,已是退无可退。
“点萤石,在你身上,”熹微晨光下,奚自压住他的手腕,说,“我不想把石头还给朝廷,你自行处理。”
燕南度皱眉询问:“那你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奚自进入中原杀了太多人,其中不乏坏人,亦有无辜者。
朝廷将他抓走,他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或许仅有秋后问斩。
奚自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他顿了顿,“或者,你有没有什么能够以假乱真的好东西,能够骗过朝廷?”
燕南度犹豫间,从外衣口袋中摸出一个小小黑铁盒子,他打开给奚自看了一眼,立刻关上。
“看着像点萤石吗?”
奚自摩挲下巴,“乍一看挺像,没点萤石亮。”
“这不是石头,是炸弹。”
奚自略显惊讶,“炸弹?”
“我在一个洞穴中捡到的。”其实是云星起率先发现,起初以为是不发光夜明珠。
他把盒子塞到奚自手中,说:“等朝廷那帮人来了,他们要验货时,你离远一些展示,免得他们发现端倪,随后你用内力触发它,快速把盒子丢出,既是烟雾弹,也是你毁掉‘点萤石’的证明”
以奚自轻功,稍微制作出一刻混乱,想借此脱身,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时,“点萤石”已毁,奚自跑没影,朝廷抓捕力度骤降,一切回到点萤石被偷之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