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虚无的空中变换着姿态,因为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前一秒钟他还坐在凳子上，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抓了把桌沿,他明明已经抓到了,只是桌子稳稳地留在原地，只有他随着那失去一个支撑点的凳子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阿弗雷德的脸离他越来越远,笑容由清晰到模糊，最后变成遥不可及的一道光,淡化成触手不能及的安全出口。
  落了那么遥远的距离,林涵才回过神来般,喉咙里溢出短暂的一声惨叫,又被继续下坠的惊恐给浇灭了。
  这就是阿弗雷德的能力吗
  好奇怪，好恶心。
  林涵不是没玩过自由落体的极限挑战,只是眼下他所经历的和之前每一次的体验都不一样,他不仅仅只是随着重力下坠。
  那只手从来就没消失过。
  它不仅仅只是在林涵的脚上，它会随时出现在任何位置，轻轻拨动林涵的身体，在他摇晃着几乎要维持住平衡的时候让他重回混乱，剥夺他对身体的控制。
  失去掌控的身体沦陷在这种或轻或重的拉扯中，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曾有。
  林涵就像是玩具箱里的玩具,被限制在这个无限下坠的空间里翻滚旋转着，全凭主人的意愿行动。
  林涵：“......”
  他只是希望阿弗雷德演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但不是希望他在自己的身上演示。
  他们从来就不是敌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或许是感觉到了林涵懊恼的情绪,他的身体突兀地悬停。
  上方依然只有一个渺小的光点，而下方依然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周也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若不是头顶那个光点，林涵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或者是被完全包裹在黑暗中。
  但即便稳住了身形，他却依然还像是踩在钢丝绳上颤颤巍巍的表演者，掠过一缕清风都有可能让他维持不了平衡，重新回到翻滚下坠的不受控。
  不去想之后的事情，林涵：“阿弗雷德？”
  如果演示完了，就可以“放他回去”了。
  阿弗雷德：“我在。”
  听到熟悉的话，林涵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是林涵的指引人，阿弗雷德的声音一直都是林涵在新世界中听到的提示音。
  系统提示音总是会让人觉得心安，尤其是在身处危险之时更甚。
  林涵正要喊话阿弗雷德把自己弄回去，即便阿弗雷德让他亲身体验他的能力，但对此没有基础的认知概念的林涵就算在这里下坠了半天，也不清楚该怎么使用。
  这和苏浮的治疗完全不一样。
  但林涵才刚刚张开嘴，就被指腹擦过了嘴唇，当即噤声。
  他看到冷白的手从下方伸出，爬过他的嘴唇和鼻尖，最后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涵的眼睛费力地往下瞥，发现这只手不是从虚无的黑暗中伸出来的，而是从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像是被贯穿了，从内部被打开一个缺口，触碰到的脏器被挤向两侧，给这条手臂让路。
  于是林涵的喉间终于反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哽咽的感觉，让他想要吐出来。
  而更让他惊悚的是，那只冰冷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再一眨眼，他看到在身前很遥远的地方，有一道星点似的白光，是黑暗中绝望的人会飞蛾扑火般靠近的光。
  可几秒钟前，他的前方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深邃的黑。
  所以他之前看到的自己坠落下来的头顶的光，是真的光吗？
  还是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从一开始他看到的就不是真实。
  林涵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因为那只冰冷的手，还是因为这种堪称可怕的发现。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明亮起来。
  他还是在那个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头顶就是柔和的灯光，客厅采光不错，屋子里很是亮堂。
  带着暖意的风吹进来，空气里还能嗅到温热的番茄鸡蛋面那股开胃的酸，于是林涵那股怎么都咽不下去的反胃感就这么消失，那点不适茫然地他左右看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他就是一晃神的功夫，就掉进那个深渊，又离开了那个深渊。
  林涵坐在凳子上，手抓着桌沿。
  而阿弗雷德就在他的对面，两只手就放在桌面上，看起来格外放松。
  但林涵很清楚地知道，就是那只手，刚才像拨弄娃娃一样让他来回转圈，最后还给了他一个透心凉。
  林涵：“……”
  装什么！笑什么！
  林涵的一腔无语完全无法用文字形容。
  的确是他自己提出来要阿弗雷德给他演示的，受一遭也算他活该，最过分的是即便他已经亲身体验过，却并不清楚阿弗雷德真正的能力。
  像是操控？又或者是幻觉？
  追着一道永远都走不出的光，是极度痛苦的事。
  但更痛苦的是清醒后，发现自己饱含希望披荆斩棘也要往前冲，一步步将自己带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本来可能有的一线生机，被自己流着血的脚步踩碎。
  自己断送自己。
  而事实上，从陷进去的那瞬间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安全脱身的机会。
  很危险，又很强的能力。
  林涵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虚心求教。
  他凑近了些，看着阿弗雷德真诚发问：“有文字版的演示吗？”
  他有一颗真诚的向学之心，但不太想再亲身体验。
  他们有那么多的手段，难道他都要自己来一遭吗？
  林涵：想都别想。
  阿弗雷德看着林涵，缓缓摇头：“你掌握的才会变成你的。”
  林涵：“……”
  他连会都不会，怎么掌握？
  给他的道具至少也该讲清楚用法，附带的能力不说一五一十全部列出来，也该有个七七八八，不然他岂不是很吃亏？
  林涵想到了沈秋秋，等阿弗雷德离开，他一定要找沈秋秋好好咨询一番，来个学院教师能力大摸底。
  但阿弗雷德打断了他的想象。
  “演示不完的，”阿弗雷德道，“相比你而言，我们很强，任何手段你都撑不住，所以你不必知道力量的上限和下限。你只要像你之前做的那样，你想，然后你掌握，然后你拥有。”
  林涵通关“我们是一块的”副本时。阿弗雷德一直关注着他，自然知道他的表现。
  林涵沉默地坐着。
  他知道阿弗雷德说这些话不会是为了嘲讽他。
  人和人的能力没有明确的分界线。
  就像宋子逸可以让手穿透林涵的胸口，阿弗雷德也可以，苏浮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的力量并不相同，但都能达成一个相同的结局。
  可描述他们的力量时，没人会拿林涵做类比。
  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他们的能力只会成为林涵的限制，就像阿弗雷德告诉他他能穿透一个人的胸膛，他就会被限制在这里，以为他只能穿透胸膛，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他力量中不足为道的一点。
  他在告诉林涵，不论他用了谁的体验卡，他都可以放肆地想，只要这个人的力量足够支撑他的想象，他就能做到。
  林涵对苏浮的能力了解仅限于治疗和那个状态，治疗他了解，但状态却迷惑不解。
  他最后似乎给出了一个能够用在那个孩子身上的状态，苏浮没有教他，是他在想象，而苏浮的能力恰巧能支撑他的想象。
  阿弗雷德的声音就行补充：“理论是纸上谈兵，你得亲自尝试了才知道。”
  林涵迷茫地点了点头，他还在接收信息中，但已经隐约地意识到自己的体验卡到底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量。
  阿弗雷德笑着看他：“你还不是很懂。”
  这时候的林涵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他看着阿弗雷德左手一抬，指腹间便多了一把银色小刀。
  外源圆润流畅，刀刃锋利，很漂亮的一把金属小刀。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刀柄，无名指推着刀背，就这样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划过。
  锋利的刃像切豆腐一样，轻松地豁开皮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红的裂口。
  血过了两秒才滴落下来，在桌面上“嘀嗒”出几朵小花。
  他到底在对自己的脸做什么！
  这一瞬间林涵又忘了这是个游戏，他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有些惊恐地站了起来，要拿纸巾给阿弗雷德捂伤口。
  但阿弗雷德抓住了他的手，硬是拖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温热的血让林涵掌心湿黏，抖着手想挣开。
  但挣不开。
  “治好我的伤口。”阿弗雷德说道。
  林涵大脑一片空白，苏浮体验卡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他要怎么治疗伤口？
  他也没有第二张苏浮体验卡可以使用了。
  但他的手心亮起白光，有别于阿弗雷德脸上的热度，他的掌心里像有火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