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三风吟      更新:2025-10-18 16:12      字数:3192
  他租的房子不大,陈设简单。
  有段时间不知怎么迷上了钓鱼,其实也说不上多喜欢,就是不想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他常常在水边一坐一整天,缩在折叠椅里,手插在外套口袋,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目光定定地落在浮漂上,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很快就跟旁边一位常来的大爷熟络起来。有一次大爷的渔网破了,逢煊那天也一无所获,索性把自己的借给了他。那大爷是个上了年纪的alpha,性子特别洒脱,后来就总爱搬个小马扎坐他旁边。
  逢煊对他感觉普普通通,耐不住这人话实在多。他有时会无意识地“嗯”、“啊”两声作为回应。
  老人就跟他讲自己年轻时候怎么天南地北地闯荡,闯无人区,去南极看冰川和企鹅,征服雪山,深入神秘高原。
  “那是什么感觉?” 逢煊难得主动问了一句。
  “我年轻那会儿,也混账过,觉得活得没意思,找不到方向。我就想看看,老天爷收不收我。要是收了,我也就懒得再折腾了;要是命大活下来了,那就听天由命,接着活。”
  这话像是某种启示,猝不及防地撞进逢煊心里。他一刻也没耽搁,当即收起鱼竿,拎起椅子就往回走。
  然后他就真的去买了张前往雪山的票。
  这次出乎意料,没什么人跳出来阻拦他。大概乔星曜那边以为,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换个环境。
  却不知道逢煊默默购置好了全套登山装备,目标明确地准备去攀登那座终年积雪的山峰。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
  登山者大多是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只有他形单影只,怀揣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斗志上了路。果不其然,在复杂的冰川地貌里,他迷路了。
  天寒地冻,体力早已耗尽,他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觉得自己很快也会变成这苍白景色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地融入进去。
  逢煊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连许多年前以为早已遗忘的琐碎事情,都被翻出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还有零星半点、几乎抓不住的幸福记忆,仿佛都在这极致的寒冷里渐渐模糊、褪色。
  最终,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在外衣口袋里摸索着,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他把它掏出来,紧紧捏在手心。
  那是他离开前,偷偷用自己枕头底下那个符,去婴儿房,从孩子柔软的连体衣上换下来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认真地看那个孩子。小小的眉眼,确实很像乔星曜。
  乔星曜确实足够了解他。知道他哪怕心如死灰,也会因为那个流淌着他血液的孩子,而生出一丝微弱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这世上有种东西,比任何刻意为之的折磨都更磨人,是血脉。
  它无声无息,藏在基因最深处,流淌在血液里。
  你看着那个孩子的眉眼,分明恨透了那个人,却在他笑起来的神态里,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人的影子。
  你想彻底割裂,想当作从未发生。可身体里曾孕育过另一个生命的记忆,午夜梦回时莫名的心悸,都在提醒你,有些联结,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真正剥离。
  他把那个小小的三角符死死攥在掌心,冰凉的边缘硌着皮肤。
  最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任由刺骨的寒意包裹全身。
  逢煊的手冻伤了,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
  在意识即将完全沉入黑暗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搅动空气。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地扛了起来。
  有人在叫他名字,声音焦急,一遍又一遍。也可能是濒死前的错觉。
  逢煊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人死的时候,会有阴曹地府的鬼差来接引。
  他还以为会见到早已离世的母亲,或者是乔星尘。但仔细听,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熟悉,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护士正在给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逢煊盯着天花板那片单调的雪白,那一刻,胸腔里却莫名地、突兀地涌起一股陌生的力量感,沉甸甸的。
  护士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告诉他,他的手冻伤得不轻,以后每年天气转冷可能都会复发,长出冻疮,要他特别注意保暖。
  护士又忍不住说他胆子太大了,竟然敢一个人跑去爬那种雪山。
  她说,那里每年都有不少装备齐全、经验丰富的alpha结队前往,发生意外再也回不来的,也不在少数。
  逢煊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估计那个小小的三角符是在救援的混乱中掉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问正在收拾东西的护士:“是谁……救的我?”
  护士拿着空输液瓶,准备出去,头也没抬地回答:“应该是当地的救援队吧。听说你住的那家民宿老板,看你超过预定时间很久都没回去,觉得不对劲,就报了警。”
  逢煊心里默默地想,那个只见过几面的老板,倒真是个难得的热心人。
  他身上被冻伤的地方不止一处,到了晚上,躺在病床上,那些伤口就开始闷闷地发疼,像有细小的针在持续地扎。
  夜里疼得睡不着,他起身想去护士站要点止疼药。路过隔壁病房时,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里面没开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逢煊抬头朝那边瞟了一眼,没多停留,继续往前走。护士给他拿药的时候,他顺口提了一句隔壁的动静。
  小护士“啊”了一声,才解释道:“隔壁啊,是个alpha病人。跟你差不多时间送来的,他没你这么严重,但也冻着了。就是有点奇怪,明明不重,还拖着不肯出院,总说这里不舒服那里疼,非要再做一遍全身检查。”
  逢煊拿着药回到病房,躺回床上。冻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表情在黑暗里,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不过那天晚上,他后来却睡得出奇得好,连疼痛似乎都暂时远离了。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从某个泥沼里爬了出来。过去那些像鬼影般纠缠着他的事情,他不要再被它们困住了。
  如果连那座雪山、那片冰天雪地都没有收走他的命,那么,他大概还是可以,试着继续活下去的,对吧。
  过了几天,逢煊利落地办理了出院手续,收拾好那点简单的行李。
  离开前,他找到那位民宿老板,很正式地朝他鞠了一躬,道谢。
  老板当时正低头在电脑前录入信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才赶紧追出去,摆着手连声说不用这么客气,太见外了。
  逢煊踏上了返程。
  其实和来的时候相比,外表没什么太大变化,甚至一只手还因为冻伤吊在胸前,显得有些狼狈。
  但逢煊觉得这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把全身都晒得暖洋洋的,和煦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空气里隐约能嗅到远处雪山上特有的、干净又凛冽的气息。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过长的头发,想着该去理一理了。
  那天他先去理发店剪短了头发,然后走进一家常去的面馆,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等待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悬挂在墙角的电视正在播放经济新闻,画面一闪,竟然出现了乔氏和季氏有意重启联姻计划的报道。
  狗仔拍到的画面里,乔星曜和季简寒坐在一家高档餐厅的靠窗位置,接着是地下停车场的镜头,乔星曜替季简寒拉开车门,还伸手习惯性地挡了一下车门上方。
  乔星曜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件质感很好的大衣,侧脸线条冷硬。逢煊很少见到他展现出这种公开场合的、无可挑剔的绅士做派。
  段亦尘说得没错,乔星曜迟早要找别的omega。
  他盯着屏幕多看了两眼,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那碗面,结账离开,开始按照计划去找工作。
  一家规模不大的4s店录用了他。奇怪的是,从那天起,那些若隐若现、仿佛无处不在的、乔星曜派来的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逢煊每天骑着一辆二手单车上下班,路上会经过一个巨大的商业广告屏。
  他经常能看到俞宸代言各种品牌的身影出现在那上面,光彩照人。等交通灯一变绿,他就蹬着车子汇入车流,没有停留。
  有一次他下班回家,走到租住的房子门口,发现门边放着一个包装得很仔细的纸盒。
  他打开房门,先把手里顺路买的菜放下,又探身朝昏暗的楼道左右看了几眼,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盒子拿了进来。
  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和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相册的扉页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大名逢兰衍,取清雅蓬勃之意,小名衍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