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即使眼前的是罂粟花,他一头扎进去的话,会让自己舒服点吗。
湛琼楼问,“你叫什么名字?”
“傅嘉安。”对方说完,大概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三个字具体是哪三个,于是很耐心地解释,“嗯...师傅的傅,嘉奖的嘉,平安的安。”
湛琼楼很淡地抬了一下嘴角,他不怎么笑,人生之于他的重量似乎压垮了那条唇线。只不过这一点聊胜于无的笑意,终于让躺在病床上的他显得不那么像一具遗体。
他礼尚往来,也重新介绍了自己——“湛琼楼,湛蓝的湛,琼楼玉宇的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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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来和当年一样,你都是站在他身边那个。”
沈如扉对陆桀没能劝阻下傅嘉安的事没表达什么不满,只是这样感叹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陆桀没打算琢磨这句话的引申义,而是直接给江焱打过去一个电话,让他帮忙想想,有没有可能把市二院的安保人员换成江家的人。
情况没怎么多解释,江焱就爽快答应:“市二院的保安组据我所知都不是正规编制,好操作,交给我了,不就是换两个自己人过去吗。”
两个?
江焱怎么知道守在特殊病房前的医院安保人员是两个?再往下推测,陆桀很容易就想到其实沈如扉早就跟江焱通过气,他或许根本没指望自己能劝下傅嘉安。
那沈如扉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跟自己打电话的?他现在接受这样的结果,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说,他从一开始的真正目的就是测试陆桀的真心,并且把陆桀推向傅嘉安那一边?
沈如扉的算计,大概也是为了让傅嘉安别那么孤立无援,他希望有一个能明面上保护傅嘉安,又不会被推开的人,而那个人就是陆桀。
这种猜测简直让陆桀不寒而栗,但他情愿不去计较。今天已经是周二了,湛琼楼的手术就在本周日。
想到傅嘉安前一晚枕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样子,陆桀抽出了钱夹里的那张门禁卡。他其实还没有认真看过。
卡上的一寸照片大概沿用的是大学时期的照片。那是陆桀没有经历过的傅嘉安的青涩时期,头发留长,发尾到肩,乖顺的刘海遮到眉毛。
皮肤很白,脸颊上比起16岁时终于长了些肉,样貌已经有了俊美的端倪。鼻梁上那颗小痣在过度曝光后变得有些不明显,但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
看了一会儿,陆桀还是没耐住性子,他本来打算晚上下班再去找傅嘉安,但心里实在不安。现在时间是下午3点,他打算开车去市二院那边先看一眼,晚上再回公司加班。
到了医院,亮出傅嘉安的门禁卡的那一刻,陆桀就像个vip会员一样直接被带到一幢很隐蔽的楼房外,护士又按了电梯,把他直接送到五楼。
“傅医生他们都在503病房,您向前直走就到了。”
...
傅嘉安好不容易帮湛琼楼搞来一本盲文书,他守在病床旁边,陪湛琼楼一页一页读。
距离手术还有四天,湛琼楼的体力在衰退,思考能力也变得迟缓,他对盲文的消化也不算顺利。布满针孔的手背微微发颤,他一行一行,一个点一个点摸过去。反复而珍惜地读每一行。
不过单从神态上看,湛琼楼依然算是体面,他像冰雕一样坐着,嘴唇薄而泛白,如果谁靠近的话,一定会被冻伤或割伤。
因为失去了视觉,他的听力变得更敏锐,本来打算翻页的手停了下来,他对着空气说了句,“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傅嘉安自然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对。” 他很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
“你很高兴。”
“嗯,”傅嘉安也不掩饰,“对我很重要的人来找我了,我等下要离开一会。”
“是你的爱人吗?”
“嗯...还不是。”
傅嘉安正打算起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臂。湛琼楼靠过来的样子像大厦倾倒,他把头靠在傅嘉安的肩膀上,退化的所有感官拧成一股求生的本能,他用身体包裹住傅嘉安的,像抱着一块浮木。
他太慌了,甚至组织不出一句语言,他只是不能让他走,他不想被重新戴上铐锁。
第40章 氧气
特殊病房与走廊相隔一层整面的玻璃墙,从外面直接能看到屋内的全貌,警察和医院的安保人员都守在外面。
傅嘉安扭过头,刚好隔着玻璃对上陆桀的目光,陆桀的脸明显很臭,立刻扭到另一边去了。他还系着领带,穿着蓝灰色衬衫和西装裤,很明显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可陆桀刚刚才给自己发消息,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傅嘉安尽快安抚湛琼楼,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脱身出来。
他嘱咐好护士自己大概会多久回来,拜托她们多照看一下,有问题随时呼叫,然后立马追出去了。
到处都没看到陆桀的影子,那么显眼的人,如果还在附近肯定能一眼看到才对,不会这就走了吧?
【去哪了?】
没过一会,陆桀回消息了:【在你宿舍】
宿舍楼和特殊病房这幢楼有一道横廊连着,傅嘉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走。他去电梯按了三层,直接穿过横廊到了宿舍门口,一推开门,陆桀果然在里面。
陆桀正在低头看手机,倚在桌边,长腿微曲,撑在桌边的左臂绷出一些肌肉的轮廓,让衬衫显得更修饰身材,整个人是完美的肩宽腰窄。
他见傅嘉安已经到了,对话框里的打字只打了一半,便不继续了,他看起来情绪不错,和刚才扭头就走的样子判若两人。
“才想起来这不是你宿舍,是你哥宿舍,”陆桀举起手机道,“还想着发消息更正来着。”
傅嘉安快步走过去,手臂穿过陆桀的腰际,紧紧圈住了他。
“喂...”
傅嘉安不说话,很缠人地把手臂箍得更紧了。
陆桀的声音从头顶降落下来:“很累吗。”
傅嘉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这种强度也太...”陆桀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手抚上傅嘉安的头发,很温柔地安抚着,“你能休息多久。”
“过来找你五分钟,待五分钟,回去五分钟,一共十五分钟。”
“如果我不来呢。”
“如果你不来,就不休息。”
陆桀简直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陆桀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嘛,刚才又突然生什么气,那一幕太突如其来,让他酸到心坎里去了。陆桀知道自己脾气一上来就都写在脸上,他没能控制住情绪,可扭头走开之后没多久他就冷静下来了。
傅嘉安和湛琼楼之间怎么可能有什么,说不定只是某种治疗副作用而已。而且那个拥抱一点都不暧昧,回想起来说是驯兽师和与被驯服的野兽也不为过。
再说了,他昨天才刚说过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傅嘉安身边的,朋友应该吃味吗,对一个男人产生占有欲真的正常吗?还是说,人家傅嘉安跟自己告白之后,就必须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这简直是霸王条款吧?
所以陆桀下定决心什么都不多问,哪怕他是送上门的氧气瓶,能帮上忙他也挺高兴的。
傅嘉安埋下头狠狠吸了一口陆桀身上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湛琼楼刚才...”
陆桀很快道,“你不用给我解释,反正治疗上的事,我不太懂。”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桀的心里简直像被硫酸烧出一个窟窿,因为咬紧牙关字字斟酌,他觉得后槽牙都被酸倒了。他克制自己绝对不能闹脾气,因为这种时候闹脾气就等于在添乱。
傅嘉安抬了些头,两人颈项相蹭,他有恃无恐,很清楚以陆桀的心软,不会把现在这么可怜的自己推开的,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卖惨:“唉,我就知道,你不会为我吃醋的。”
“...”陆桀站直了身子,把傅嘉安也带得站好,他合拢了一下怀抱算是最后的安慰,然后很残酷地说:“你时间到了。”
“好,”傅嘉安跟陆桀分开了。
傅嘉安像深潜在海底的冒险者,在氧气耗尽的极限浮上水面,重新装载了氧气。就算多舍不得,他还是必须一头扎回无边无际的幽深海域。
傅嘉安走之后,陆桀回味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最开始离开特殊病房前那种不爽全都被覆盖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受到傅嘉安真的很需要他的时候,他内心的别扭、包括没打招呼就突然跑来的尴尬,都被另一种感觉填满了。
可那种感觉太陌生,陆桀难以分辨,它到底是出于胜负欲、面子,还是别的什么。
后来连续三天,陆桀这个氧气瓶都会经常出现在特殊病房邻栋的宿舍楼,他到了就会给傅嘉安发消息,如果对方在忙,他就会在宿舍里等他。
傅嘉安过来之后,就会和陆桀一起吃点东西,两个人顺便聊聊湛琼楼最近的情况。尽管如陆桀所愿,傅嘉安对治疗进展毫无保留,有时候还会很有兴致地跟陆桀做起学术探讨,然而陆桀离开医院时总觉得意兴阑珊,就好像他特意过来,其实是想听傅嘉安说点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