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拉链声从身后传来,如棠回头,眼看商柘希翻他的书包。如棠跳过去一样,按住了他的手,给他一个眼神。
【你干嘛!】
商柘希也给他一个眼神。
【想干嘛就干嘛。】
如棠又给他一个眼神。
【你这独裁者,不尊重个人隐私的坏蛋!】
商柘希还他一个眼神。
管他的眼神。
【我是你哥哥,你在我面前没隐私。】
两个人不说话,硬是从对峙的眼神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书包像一只纯洁无辜的羔羊,被两个人擒在手里,半张着口,等待被宰。
商柘希先开了口,说:“心虚什么?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吗?”
如棠气得想打他,说:“我心虚?”
“半夜不回家,在外面住。”
“我又没干坏事。”
“还是和女生一起。”
“那怎么了,我画画。”
“画了什么?”
“作业。”
“我看看。”
如棠不给他,商柘希从身后圈住他,抓住了他的手。如棠整个人一激灵,想了想,不对啊。
他确实没干坏事,确实侥幸躲过了一劫,那有什么好心虚的。
如棠挣开他,书包砸给他,理直气壮说:“好吧,那你看吧。”
商柘希一时不动了,不知道这是哪一出,如棠打开书包,拿出一沓素描稿子给他,像扇子一样对他扇风,十分贴心。
商柘希接过素描本,打开来看,一张张翻。如棠说:“一个是我同学,一个是舞蹈学院的学生,我们找她做模特,画人体作业。”
到了后面几张,果然是女人的裸体,美而灵动,舞蹈生的底子。
商柘希瞥他一眼。
“裸体?”
“嗯……”
商柘希不吭声地又看了一会儿,说:“她们是女同性恋吗?”
如棠茫然地看着他,说:“不知道。”
随即,如棠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他在拐着弯试探,他跟这两个女生的关系。
果然是,“仁者见仁”!
如棠不大高兴了,身上散发冷气,说:“是又怎么样?”
商柘希回避了问题,说:“你们可以约在正常时间画,在工作室或者学校,私下见影响不好。”
“作业要得急,我没办法。而且在学校不行。”
“为什么?”
“厕所都有人偷拍,教室更不安全。”
商柘希倒沉默了。
一时只有素描本的翻页声,纯洁又赤裸的身体伏在纸页上,仿佛向全世界袒露,来一双手就可以撕碎她。
又撕不碎。
永恒的美丽的线条,凝固在画者笔下。
如棠安静了一会儿,用一种奇怪的,试探的眼神看他,问:“如果她们是同性恋,又怎么样?”
商柘希不看他。
如棠又说:“你反对同性恋吗?”
商柘希慢慢说:“不反对。只是不理解。”
如棠怔了好一会儿,商柘希还是不看他。
文姐一定做好了饭,如棠站在窗边,听到草坪上传来脚步声。
园丁来剪过了月季花,傍晚时分,如棠在露台上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花的残躯。
“if they do see thee, they will murder thee。
(要是他们瞧见了你,一定会把你杀死的。)”
如棠关上了窗子,风有点冷。
商柘希终于回过头,说:“小棠,你是吗?”
如棠嘴角动了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退缩,为什么扯谎。
他是。
一直是。
他并不羞耻。
“不是。”
第8章 手背
文姐上楼叫他们吃饭,走到一半,迎面看到商柘希下楼,跟着寻找如棠的影子。他们在上面那么久,文姐疑心他们吵了架。如棠换好了衣服,慢慢走下楼,若无其事笑说:“开饭吧,今天有鱼。”
上一次吵架,如棠把商柘希捏的花瓶扔出窗外,商柘希一句话不说,走到露台下捡碎瓷片,如棠说,你捡,捡起来拼好了我也不要!商柘希捡了半天,冰冷不说话,三天不理他。如棠等着他给自己台阶下,等来冷暴力,于是也三天不理他。
文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一次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餐桌本来就大,文姐把餐具摆在他们惯常坐的位置,哥俩一起吃饭,每次都并排坐在一起,小学生一样。
如棠8岁,坐在商柘希腿上吃饭,商柘希也抱着。这么大了一起吃,一起睡,商永光要改掉如棠的习惯,讲道理说:“人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家,谁也不例外。你哥哥长大了要结婚,你也要结婚。人家要跟自己的老婆睡。”如棠郑重说:“我跟哥哥结婚。”童言无忌,全家人都笑。
如棠在餐厅坐好,客厅电话响了,文姐走过去接。如棠看她表情异样,只听不清说什么,对商柘希说:“爸爸打来的。“果然等文姐回来了,轻声说:“董事长说,半个小时之后到家,等一下吧?”
文姐不会自作主张,一定是商永光听说他们在家,要吃“团圆饭”。如棠心知肚明,说:“等他回来,再添一副碗筷让他吃,我们饿了。”
商柘希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文姐也知道,家里第一要听商永光的话,可商永光三天有两天在外头,这个第一要往后让让了。如棠为人和气,但有时大小姐脾气发作起来,连商永光也得让三分。
文姐当然不敢给商永光吃剩饭,连忙又和厨娘商量着,做两道新菜。
商柘希心道,商永光年纪上来,性格阴晴不定,这么撂着他总有些不好,但近两年商永光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让如棠寒了心。绪老太太一死,压抑多年的商永光终于放纵一把,养情人,玩女学生,光明正大地做起来。
如棠不怕他,可这顿饭吃得没滋味,空气中倒有风雨欲来的压抑。如棠打开电视,放纪录片节目。
商永光说半个小时回来,人在半个小时又五分才到,他换了拖鞋,远远看到餐厅的人影,已经不高兴了。走近了看,桌子上的鱼只剩半条。小碟子里的鱼刺横七竖八,他看在眼里,很扎眼一样。
商永光没喝酒,人看着倒很沉稳正派,他是个高大壮硕的中年人,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美男子。
“怎么不等我,我不是跟文姐说过了吗?”
“等你一起吃,早饿死了。”
如棠一句话挡回去,本也没什么。可巧商永光在事业上有些不痛快,听如棠说这种话,冷笑说:“不是我生你们养你们,你们才早饿死了。”
商柘希挟了一筷子菜,不吃了,放下筷子。他知道如棠脾气,低声说:“吃完了,上楼去。”
如棠偏不,拿小银匙吃冰激凌。
商柘希要拿走盘子,如棠瞪他一眼,抢回来。
商永光走到厨房了,只站在门口扫一眼,一看锅里温着半份汤,他儿子先享用完了才给老子留,对文姐发作说:“你也是年纪大了,这么不上心,厨房开什么饭,什么时间开饭,这点小事还得我亲自说。”
文姐和厨娘不敢说话,商永光转身出来,瞥一眼饭桌,说:“清汤寡水,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商柘希先见之明,又一次拿走盘子要带如棠上楼,但没拦住。如棠把小银匙一撂,笑说:“爸爸,你不用指桑骂槐。”
商永光说:“我指什么桑,骂什么槐?”
商柘希看一眼文姐,文姐收到讯号,怕有大战,带人悄无声息下去了。人走了,商柘希这才皱眉看如棠。
如棠笑说:“不是人吃的东西,我吃了,我不是人了?也是你在外面,吃的都是鲍翅参肚,口味变了,看不上。”
这才叫指桑骂槐,商永光脸色变了。
商柘希说:“小棠。”
声音很低,但有用。如棠不动,好歹不说了。
商柘希强行拉如棠站起来,如棠看他,但商柘希只是看着前方,说:“爸爸,你先吃饭吧,厨房另给你做了菜式,等你回来吃的。”
商永光看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觉得刺眼。两个人都是他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不是完全的亲兄弟,还这么有感情。商柘希话说得好听,但他站在两人面前,简直跟个外人似的,怎么这样了。
商柘希拉走了如棠,商永光对着两人背影,说:“一个小时后,你到我书房。”
商柘希回头,为了公司的事他们联络密一些,经常在书房谈话,但今天商永光叫的不是他。
“如棠,你过来。”
如棠不想跟他谈话,他十分讨厌商永光那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连带着看商柘希也讨厌。
他爸爸已经完了,变成了一个彻底的败类,还带坏了哥哥。商柘希拉着他走上楼梯,他跌跌撞撞跟,楼梯太暗了,墙上鲜艳的花卉像是要垂下来绊住他。于是一进房间,如棠甩开了商柘希的手。
如棠坐下生闷气,商柘希看他一会儿,坐旁边看他的脸。如棠不看他,商柘希拿起如棠的手,如棠把手抽走,商柘希又用力抓住。如棠正视他,冷笑说:“你跟他是一伙的。”商柘希好脾气说:“我跟你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