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如棠瞪他一眼。
商柘希拿出圣诞曲奇,对着他咬一口,香香酥酥,仿佛是在咬他。
回国之后,商柘希变得很忙,年底应酬多,少不得到处走动,在家要跟亲戚往来,在外也不少活动。如棠也是,但两个人还是把空余时间留给对方。约会之必要。
商柘希跟阮秋季约了一次吃饭,喝了不少酒,回到家之后变得沉默,如棠问他怎么了,商柘希说:“没什么。”
如棠心里有数,阮秋季这个人绝非善类,他野心勃勃又经验老到,回国必定揣着目的。商柘希很少谈工作,但如棠知道他的处境一直很难,因为上次情妇流产的事,商永光一直疑心他,冷着他,现在又来一个阮秋季。
商柘希工作上向来认真,精力也高,是很拼命的,外人看他光鲜亮丽、年少有为,不知道他付出了十二分努力才有今天,莫连成在世家子弟中算是上进奋斗的人了,可努力也许只有五分。如棠在家看他加班,真怕他倒下去。
他们那些人,聚会、睡女明星、赌博的时候,他还在工作,除了陪如棠和必要的应酬,剩下的时间他没有浪费过。他对待自己的人生,对待自己追逐荣华的野心,也像是雕刻家对待雕塑,一定要刻画得精准又漂亮。一看商柘希每天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如棠替他累,但商柘希说,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把所有时间用在你的石头上。
时间在追杀他们。如棠有一种预感,他们要拼命往前跑,才不会被追上。
果不其然,忙了一个多月,商柘希病倒了。
如棠放了寒假,按着他的头在家里休息,可流感来势汹汹,如棠因为照顾他也病倒了。厨房做药膳,要做两人份的。商柘希病得重一点,发了一天一夜的烧,还想爬起来工作,如棠心酸说:“那我替你去公司上班,你别动了。”
“别闹了。”商柘希声音沙哑。
“你才别闹了。”
商柘希只好又躺下了。
两个人躺了三四天,精神终于好了一点,晚上一起在客厅看电影。年底了,父子关系缓和了一些,毕竟不好冷着过年,商永光听说他们生病,特意回家看了看,连着在家吃晚饭。如棠有点心虚,商永光推门进来的前一秒,他们还在卧室接吻。
这天文姐在客厅接起电话,如棠挑了一部《午夜牛郎》,问是谁的电话。文姐说:“董事长今晚有应酬,说不回家了。”
如棠乐得要转圈,终于没人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了。文姐到厨房看了明天的菜单,又对完了年货单子,也回家了。如棠出门送了送,让她开车小心,回来看到商柘希穿黑色家居服下了楼,在做姜撞奶。
如棠从背后抱他,很黏人,商柘希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说:“我动不了了。”
“还没好吗?”
“要等个十分钟。”
他们看了电影开头,又一起喝姜撞奶。茶几上的碗空了,他们在沙发上安静窝了一会儿,又搂搂抱抱接吻,手也乱摸。两个人沉浸在这种平静的幸福中,电影声又嘈杂,竟然没注意到现实的开门声。
如棠靠在他怀里,两个人正吻着,一道严厉又惊怖的声音劈下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猝不及防分开,回头看,商永光站在不远处,不敢置信看着他们。如棠吓得呆住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外头根本没有汽车声,商柘希也有些怔,很快又镇定下来。商永光又提高了声音,骂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疯了吗?”
会面临时取消了,商永光的友人说送他回家,商永光便没叫司机接。方才进了门,借着电影屏幕的光,商永光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他的亲生儿子——两个男人,又搂又摸,在接吻!
这个画面太惊悚了,太可怕了,商永光眼睛瞪得很大,脸也惨白,他这辈子也有一些痛苦又惊惧的时刻,都比不上这一刻受到的冲击。他对亲情的渴望,跻身上流社会的体面,传宗接代的执念,一夕之间全部崩塌。
药!
他的药!
商永光浑身发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降压药,吞了两片。商柘希关掉电影,又打开了客厅灯,给商永光倒一杯清水。商永光没有喝,反手把玻璃杯用力砸在商柘希身上,杯子在地板上清脆炸开。
他彻底明白了,上一次如棠那副宁愿死了也要反抗的姿态,原来是为了他,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污秽恶心的事。
商永光大声嘶吼,“我为什么生下你们?又为什么把你带回家?你还不如一开始生不下来,死在你妈肚子里,跟她一起去死!还有你,你也好啊,当了同性恋,在外面勾引男人还不够,勾引你亲哥哥!”
商柘希站在父亲对面,衣服湿了一片,眼神并不多么惊慌,反而有种离奇的,摊了牌的镇静。
两个人对上目光,商永光注视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前程一片大好的儿子,一想到他都做了什么——花他的钱,抢他的位子,害他的情妇和孩子,心思太狠毒了。一个私生子,勾搭上他正妻生的儿子,保不准只是为了害他。
还害他绝后。
商永光打了个寒战,随手抄起旁边的花瓶,发了疯似的扔过去,失了准头砸在茶几上。商柘希看了看花瓶,反而走到商永光跟前,两个人的对视逼近了,仿佛是野兽在撕咬之前的对峙,鹰视狼顾般,寻找对方的弱点。
那盏大枝形吊灯璀璨,照得父子眼睛也是冷的。
如棠远远看着他们。
商柘希说:“爸爸,你老了,也病了。”
第72章 剪双眉
回应商柘希的是一个巴掌。
商柘希没什么所谓,站直了,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如棠上前一步,要阻拦在他们中间,商柘希一把拖住如棠的腰,把人放置在自己身后。商永光急速颤抖着,手指住了商柘希,说:“我就知道,你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孽种。你害了你妈,现在又要来害我了。当年,你妈妈是怎么没的,你比我清楚。”
如棠猛然抬头看商柘希,但神色不是惊讶。
商柘希镇定自若,说:“哮喘发作。”
笑声堵在商永光喉咙里,令他发出扭曲的声音,“当年你才九岁,就那么狠毒,连你的亲生母亲都能害。这么多年我一直疑心,你是她亲儿子,做事一直细心,怎么可能不知道药在哪,怎么可能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她死!”
“我还那么小,知道什么是害人?”
“小孩子才够狠毒,说不定是你拿了药瓶藏起来,她找不到药才摔下了楼梯。那药瓶上,只有你们母子两个人的指纹!”
商柘希还是似笑非笑的,“爸爸,你要这么看我,我也没有办法。她不只是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妻子,小孩子能满足她什么。当年你但凡多关心她一点,她也不会摔下去的。”
“她不是我妻子,你也是个不合法的儿子!”
商柘希毫无破绽的脸上有了眼睫毛颤抖的阴影。
如棠心如刀绞,商永光注意到他不忍的神色,立刻掉转矛头又说:“如棠,你哥是十恶不赦的杀母凶手,你还要跟他站一块?还要包庇他一错再错吗?还是,你早知道了什么?”
一听商永光要把如棠扯进来,商柘希笑容消失,冷冰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当时他才五岁,他知道什么?”
美丽又昏暗的长楼梯,交错在雕花栏杆之间的灯光,穿红色套装的死寂女人,流淌在地板上的鲜血——这么多年一直出现在商柘希的梦里。商永光回到家,跟急救的医护人员一起站在心爱女人的尸体旁边,他们对他摇头。
商永光走上楼梯,转过了弯,抬头看向二楼的楼梯口,商柘希站在那儿,手搂在如棠的脖子上,不让如棠向下看。商柘希才九岁,他没有哭,也没有叫,像幽灵一样守护着如棠,商永光看他的脸,背光看不清,商永光走上来,走到两个小孩子身边,这回他看清了那张白白净净的,天使般的脸。
没有一点表情,真正淡漠如天使。
商永光拉如棠的手,让如棠看自己,如棠抱着哥哥不撒手。商永光用了点力,把如棠拉过来,如棠受到了惊吓,漂亮大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泪。外婆把他当女孩养,那天如棠扎了双丸子头,绑蝴蝶结,穿白色仙女裙子。
“小棠,阿姨是自己摔下去的吗?”
“我不知道。”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如棠没有骗人,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在房间里画画,听到一声沉闷的,什么东西摔下了楼梯的声音,开门走出来,哥哥低头看着楼下,他也想看一看,哥哥捂住了他的眼睛。女人呼吸的声音像是风箱。
那声音让如棠想起了夜晚隔着玻璃窗扑闪的蛾子,在明亮玻璃上挣扎飞扑,灰幢幢的翅膀振动着,脸贴上来,像是人类在一下一下地抽搐,放她回家,放她回家,歇斯底里、哀艳又凄厉。
裹在一身红色套装里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