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苍染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混杂着风的呜呜声，脚踩在泥土上反而没有多少声音，这样跑什么时候才能跑出去呢？从这里跑出去就会永远自由吗？
  闻苍染任由哥哥拉着自己跑，脚步越来越沉，心也越来越沉，他盯着哥哥单薄的背影，听到自己低低的呢喃声：“哥，我真的跑不动了……”
  风声那么大，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听清，突然间哥哥的背影开始离闻苍染越来越远，手里那点温度消失了，闻苍染有些仓皇地伸手要去留住什么，眼前却变得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闻苍染睁开眼睛，呼吸还有些乱，他有些恍惚地侧头，看到了舒亭就蹲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像一汪黑色的潭水，闻苍染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舒亭手里握着，原来梦里感受到的温暖不是来自哥哥，而是来自舒亭。
  梦里那种强烈的悲伤情绪反噬上来，闻苍染控制不住落下眼泪，他好像永远跑不出麦田，也永远无法自由，身后总有人在追赶他，要把他拉入深渊，和哥哥一起。
  舒亭不似刚刚那样淡定，闻苍染的眼泪来得突然，泪珠就像珠子一样一颗颗落下来，然后消失在他发皱的上衣布料里。
  “哭什么？”舒亭伸手，抹去闻苍染脸颊上的泪珠，闻苍染的眼泪冰冰凉凉，落在他手上让他心里发慌。
  闻苍染哭得泪眼朦胧，抬头看舒亭，发现舒亭微皱着眉头，他瞬时间安静下来，眼泪默默地流，接着吸吸鼻子，想要调整自己的情绪。
  皱眉意味着不耐烦，没人会喜欢一个爱哭鼻子懦弱的alpha，舒亭会不会今天就把他赶出去。
  闻苍染有了这样的准备，眼珠一转看到了一旁的行李包，还好没有把东西都拿出来，这样走的时候也会很方便。
  舒亭实在看不懂闻苍染，刚刚还哭得难过的人倒是不哭了，哭得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看向他那个破旧的包，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去床上睡？”舒亭难得放轻了语气，对于闻苍染他似乎总有耐心，听他胡扯看他可怜巴巴。
  “我转来转去，感觉这里最适合我。”闻苍染带着鼻音回答，这个屋子要比之前他的小屋稍微小一点，收拾一下也能住，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窗户，要是这里也有一扇和其他房间那样落地的大而明净的窗户就完美了。
  “除了有点窄睡觉不能展直身体，别的都很好，我很喜欢。”
  不知道这样说舒亭会不会开心一点，至少别在今天赶走他，外面还下着雨。
  舒亭一直盯着他没说话，等到闻苍染断断续续地发表完对这间杂物间的意见，他才拉起闻苍染的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闻苍染以为自己这就要被扫地出门了，起身跟着舒亭要走的时候不忘了提上自己最重要的包，这样不至于太落魄。
  舒亭回头看他，说：“提包干吗？”
  ……
  灯熄灭了卧室里一片漆黑，外面还在下着雨，乌云将月亮遮住一点光亮也没有，闻苍染躺在舒亭身边，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既没有被赶出去，也没有挨舒亭的骂，而是和舒亭睡在一起。
  他身上那身质地粗糙早年间地摊购置的睡衣也被舒亭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衣柜的衣服，全部都是闻苍染的尺码，现在身上穿着的就是舒亭准备的睡衣，面料又轻又软，穿上之后翻身时再也没有布料剐蹭皮肤的不适感了。
  衣服的样式也很特别，衣领袖口衣摆都有蕾丝边，领口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颜色是纯白色。
  闻苍染穿着舒适的睡衣，躺在松软的被窝里，又一次想要睡觉了，人傻的好处就是心里不搁事，刚刚还因为那个感受真实的噩梦难过到流泪，这会却又昏昏欲睡。
  只是身旁的人似乎对此耿耿于怀，在闻苍染睡着的前一刻问他：“你刚刚为什么哭？”
  闻苍染迷迷糊糊，他落泪是很平常的事情，之前一个人在小屋里，被人欺负会哭，赚不到钱会哭，哥哥不回复消息也会哭，他的眼泪不值钱，也无人在意。
  舒亭问了他两遍为什么哭，真的好奇怪，但闻苍染还是回答他：“我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
  似乎为自己流泪找补，闻苍染补充：“是很可怕的事情。”
  “以后别哭了。”舒亭背对着他，只给闻苍染留一个发丝柔和的后脑，语气淡淡地说。
  哭得人心乱。
  闻苍染以为舒亭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哭，心里默默记下，回答：“哦。”
  他喜欢这里，喜欢让他上床睡觉的舒亭，喜欢软软的睡衣和床铺，还有大大的落地窗将雨声隔在外面，好像在这里雨就无法淋湿他。
  最喜欢的是舒亭身上不明显的丁香花气味，对他而言是小时候“家”的味道。
  他想留在这里，所以他不能让舒亭讨厌他，舒亭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
  第二天闻苍染起床时，舒亭已经出门去工作了，外面是阴沉沉的天气，昨晚那场雨似乎没有完全离开，从窗户往外看湿漉漉的一片。
  他光着脚站在窗边无目的地看着外面的建筑，道路上的车流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停止，走走停停，像闻苍染这样头脑简单世界也简单到只有小屋和哥哥的人，此刻也感受到一丝丝郁闷。
  外面的世界是动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一样，而他的世界却是静止的，下一刻会怎么样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家都有要忙的事情，只有他好像没什么要去做的。
  身后突然传来舒亭的声音：“闻小花，去穿鞋。”
  闻苍染以为舒亭还在家里，转身却没看到人影，一抬头看到了上方的摄像头，正直直对着他，舒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快点去穿鞋。”
  闻苍线愣楞地盯着监控器，在舒亭说第二遍的时候才“哦”了一声，然后匆匆跑去卧室穿上拖鞋，又跑回来站在监控器下。
  监控器上的红色光点闪烁着，闻苍染总觉得舒亭在听，他应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家里太大太无聊了，他没有事情做，这些话太直白无趣，舒亭大概不会喜欢听。
  于是他仰头望着监控器，问：“你怎么时候回来？”
  监控器的红点突然停止闪烁，那边也没有再传来舒亭的声音，闻苍染站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的监控器，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总是说错话，为此挨了很多骂，舒亭会不会嫌弃他话多索性不理他了，闻苍染这样想，突然有些无措。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讨好别人，他不会花言巧语，表情也总是直白，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改造alpha行为培训时，教他们如何说话讨好omega，还教他们如何用表情传达情绪，这些课程，闻苍染都是最后一名。
  他记性不好，培训时大部分东西都忘掉了，只记得语言课上教导老师说：首先称呼要亲昵，拉近距离，例如宝宝，亲爱的一类，其次说话末尾一定要加语气词，带有撒娇意味更佳。
  其实语言也是一门艺术，闻苍染记得这门培训进行了好几天，讲的东西不止这一点点，还将了不同情境下该如何回答，面对omega不同的情绪状态该如何调整语气等等，可闻苍染一听到那个讲师讲课就脑袋疼，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的腺体缺陷，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早就说强撑着多听一点了，这样也不至于总是看不懂舒亭的情绪，也不至于说错话留坏印象。
  他轻叹一口气，有些丧气地垂头，接着又抬起头看着黑黢黢毫无感情的监控器，犹犹豫豫，才低声说：“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闻苍染从来没有这样讲过话，语气压得很低，尾音却刻意翘起来，监视器依旧没有反应，他自己却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样讲话好傻气，还好舒亭没有听见。
  舒亭总是冷冷的，像狐狸那样弯起眼睛的笑很少，更多数是只微弯嘴角的笑，虽然笑着眼神依旧是冷的，他大概不会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闻苍染苦恼地抓抓头发，讨好舒亭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他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监视器的摄像头缓缓跟着他的移动在动。
  红点又开始闪烁。
  ——
  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秘书站在办公桌前等待小老板签署文件。
  因为默认舒亭是未来集团的接班人，所以公司里私底下都称呼舒亭为小老板。
  秘书惊奇地看到，平时只有礼貌性微笑的小老板，不知道在耳机里听到了什么，原本丝滑签名的笔触一拐，差点要滑出纸外。
  他站的这个角度看不见舒亭的电脑屏幕，不然他就会看到“罪魁祸首”一脸无辜地站在屏幕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摄像头在看。
  那句闻苍染试探性讲出的话语，因为带着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偏偏监控器收音极好，刻意压低的话语清晰收录，语调软软的，一字不落地落到舒亭耳朵里，似乎有余音般，久久回响在舒亭耳边，半边脸都酥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