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
刘三叔 更新:2025-10-20 15:48 字数:3213
手术很漂亮,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总算过了这一关,刘铮亮脸上终于见到了笑容,他觉得自己离北京昌平回龙观的两居室又近了一大步。
孝子把刘铮亮拉到住院病房一楼门廊外,将一摞钱裹在信封里,递到他手上。贤孙在不远处打着电话,偶尔往他们这边瞅瞅,但又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刘铮亮赶紧把钱揣到裤兜里,三万块钱撑得裤兜鼓鼓囊囊。他刚要回陈俊南的办公室,却被一直站在旁边夹着一根烟的艾辰在一楼吸烟区叫住了。
艾辰等孝子贤孙走远,才笑着说:“刘大夫,刚才你都被人家偷拍了,没发现吗?”
刘铮亮一惊:“是吗?谁拍我?”
艾辰依旧笑着说:“那家人小儿子啊,人家给你钱,不得留个凭证啊,这家人心眼真多。你呀,真是刀尖舔血。”
刘铮亮回答道:“也可以理解,这又不能开发票,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也正常。倒是你,让你失望了,这单生意没做成,白等了一下午。”
艾辰笑了:“嗨,迎来送往世事无常,我们家自己的生意我又没有绩效,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们这行也没什么成本,今天这个病人没用上,别的人也能用上。花圈、纸钱给谁用都是用,那东西又没有保质期,这地方早来晚来早晚得来,人啊,早走晚走早晚得走。贼不走空你听说过吧,阎王爷也不走空。哎,你是沈阳哪家医院的?我们家沈阳那边业务也做,以后咱可以合作呀,你们医院要是有人下不了手术台,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返点。”
刘铮亮笑着说:“我在北京工作,太远了你够不着,估计合作不上了。”
艾辰还不死心:“那你以后是不是经常过来手术?”
刘铮亮笑着回答道:“应该会吧。可是我有一个问题啊,你说,要是我手术成功挣着钱了,那你不是就挣不着了?再说,我也不可能给你们这行放水呀,那不光是突破道德底线了,我也该牢底坐穿了。”
艾辰也回应道:“啧,没让你放水呀,你们学医的不都说一句话嘛,偶尔能治愈,经常是缓解,总是在安慰。你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就有空间了?治愈和缓解那部分我不跟你抢,安慰那部分,你分我一块肉就行。都是挣患者的钱,活了进你兜,没了进我兜,互利共生嘛,咱俩不存在竞争关系。”
刘铮亮听完大开眼界,这小地方的姑娘嘴跟开过光似的,大实话一刀一刀直戳心窝。在和平医院,刘铮亮从来就没见过在手术室门口蹲活的殡葬行业从业者,这种事也就在四五线城市才能遇到。但是存在即合理,中国太大了,什么新鲜事都能遇到。
于是刘铮亮不无讽刺地笑着说:“你可真有才。”
艾辰也笑着回应:“承让。”
刘铮亮第一眼看去就觉得她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之后,笑靥如花。但是她说话这个损劲,让人对她喜欢不起来。她手腕上还有一个烟疤,青春期的时候,肯定跟哪个小伙子爱得死去活来,后来说不定因为小伙子在游戏厅里又喜欢上了哪个隔壁初中的小姑娘,她为情所困,自己给自己烫的。
抚顺盛产这种姑娘,装作很势利,张嘴闭嘴都是钱,就像《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跟核桃似的外壳硬,可你一旦撬开,里面都是油汪汪。刘铮亮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起了凡心,他在她身上仿佛找到了过去三十年因为努力学习而错过的很多义无反顾的爱情。人过了三十岁,遇到合适的婚姻合伙人很容易,遇到一个你可以心动的人很难。
在跟艾辰聊这几句的时候,刘铮亮就给自己加了很多戏,脑海里过起了电影,想象在现实面前很快适可而止,毕竟他是来飞刀手术攒钱买婚房的,这事他知道,只是刚才看着那张脸,险些忘记了。
他回去跟陈俊南还有医院的主治大夫沟通预后:“术后半个月依旧非常危险,各位多辛苦了。”
一个月后,刘铮亮已经回到北京上班的时候,陈俊南打来电话。
陈俊南说:“老刘,出事了。之前动脉瘤那个病人,早上剧烈头痛,血压升高到220,呕吐不止,突然就昏迷了。人现在又送到医院来了,家属情绪特别不稳定,我感觉要出事。”
刘铮亮正查房出来,接到这个电话,只能支开一旁的其他同事:“什么情况?怎么处理的?打甘露醇了吗?”
陈俊南回答:“打了,静脉氨甲苯酸,尼可萨米、洛贝林都上了,血氧饱和度70%,没用,是动脉瘤破裂了。”
刘铮亮还嫌陈俊南他们医院太土,说:“你们医院怎么还用洛贝林啊,呼吸兴奋剂没啥用。”
陈俊南赶忙说:“这时候你就别阴阳怪气了,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刘铮亮叹了口气:“没办法,术后高血压,肯定是患者自己作,喝酒抽烟重盐,老天爷不给命,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陈俊南说:“老刘,我感觉这次要出大事,这家人现在就在医院闹呢,好几十口把我们科给围了,什么难听说什么,还说要是人死了,就在医院搭灵堂。”
刘铮亮觉得这可能就是花了钱的家属宣泄情绪的不正常但常见的反应,说:“南哥,你跟他们解释解释,这都是手术前家属签了知情的;另外你们使劲抢救抢救,万一救过来了呢?熬过这一段,让病人转院去沈阳。”
陈俊南收起电话就跑进急救室,患者的呼吸停止,面色青紫。
护士喊道:“双瞳孔不等大。”
陈俊南立刻建议主治大夫:“立刻给患者器官插管吧。”
护士把喉镜递给了主治医生,医生把管芯插入了患者声门,呼吸机接上,病人血压开始下降。可陈俊南刚松口气,患者的血压突然急剧下降。
护士不由失声喊了出来:“血压到70了!”
主治大夫喊道:“快点上多巴胺,200毫克静点!”
护士马上操作。
可心电图几乎变成直线了。
陈俊南的心凉了半截,但他还不愿意放弃,他喜欢这个工作,不想因为这么个事就把自己的事业毁了。他也激动起来:“心肺复苏,我来,肾上腺素静推吧。”
主治大夫点点头,赶紧打肾上腺素。
陈俊南脑门上的汗珠不停滴在患者的胸前,他边按压边念叨,几乎带了哭腔:“大爷,你行行好,没什么事就喘口气。你这么躺着,我收不了场了,大爷,你喘口气……”
除颤器拿过来,200焦一下,有点缓,赶紧继续按压,可没一分钟心电图马上变成了一条直线,病人彻底没了任何反应。
患者的孝子这时听到心电监护的提示音也冲了进来,指着陈俊南骂道:“你这鳖犊子,你不是说北京的大夫牛吗?这么牛怎么给我爸治成这样?钱也花了,你他妈给我找了一个二杆子大夫。你就给我治,不许停,你要是敢停,腿给你掰折了。”
陈俊南上去继续胸外按压,按了半个小时。
在最后一下时,陈俊南听到患者身体里一声闷响,他压断了患者的一根肋骨。心电图没有任何变化,瞳孔早已经放大。
病人死了。
第二天一早灵堂就摆到了神经外科大厅,哭丧的队伍挤满了整个楼层。医院的大夫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套路,既然有人来闹事,躲着走就是了。
一个大夫见到陈俊南还说:“没事,也不是我们的技术不行,医疗事故原因给治死的;病人术后突发,老天爷不给命,医生也没办法啊。让他们闹几天,我就不信明天还能来一百多人,我看都是托儿。你呀,这次得打持久战了。跟院长打好招呼,拖他们个十天半个月,就都歇着了,谁没事跟这耗着?”
陈俊南一想,有道理。病人是术后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别的什么意外,血压突然升高导致二次脑出血,这要掰扯起责任,神仙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人果然来得少了很多,就剩下七八个人。但是,他们又扯上了标语:“非法行医。”
陈俊南心慌了。
果然,闹到院长那,院长出来跟家属谈判。
家属见到院长就说主刀大夫不是本院的医生,而是外面请来的大夫,医院有管理责任。
院长说:“这个事,我们作为公立医院,如果牵涉到这里面,你们可以提起法律诉讼,如果法医机构认定病人的死亡是由我们医院的医疗事故引起,那你们可以拿着鉴定起诉,该怎么赔偿附带责任我们就怎么赔。我们收治病人,提供医疗资源协助治疗,完全属于人道主义援助,这一点我们在手术通知书上是有详细记录的。我们也已经调查过了,医院收取的费用也都完全合理合法,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你们说的治疗方是否为非法行医,是否违反了医疗规范,这个不属于我们第三方的责任,而是你们和主刀医生的合同约定,你们应该去北京找主刀大夫。至于我们医院的陈大夫,我们肯定要处理,如果你们对他个人的行为有异议,也可以提起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