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刘三叔      更新:2025-10-20 15:48      字数:3367
  人的魅力,一直让人摸不清。你经常看到一个长得像水缸的爷们儿领着一个大长腿,那大腿一迈步,旁边的老爷们儿从她胯骨轴下面走过去都不用弯腰低头。旁边人看到了就琢磨,这女的稀罕他啥呢?年轻人就笑着说那方面厉害吧,中年人就说智慧和责任吧,老年人就说性格好吧。这些都是猜测,每个人对爱情这个东西的敏感点不同,李青橙喜欢的,是刘铮亮聪明但不自负。人一自负就容不得别人说,他吐的吐沫落地都是一根钉,可是别人的天灵盖撞破了也打不开他的心房,这样的老爷们儿不能跟。
  李青橙觉得,她想抢抢刘铮亮。咱啥条件也不差,要腿有腿要腰有腰,要模样有模样要脑袋有脑袋,工作体面,咱给陌生人的印象也是温婉,至于在家里是不是抠脚大汉这不重要,那都是结婚以后才会露馅的事,结婚以后才暴露的问题这会有必要细抠吗?有多少老娘们儿结婚之前知书达理,过不了一年就跟母老虎似的呜呜喳喳,其实是生活雕琢出了本我?陈俊南以前也这么问过车明明,车明明的回答就比较到位:“鱼都钓上来了,还喂啥鱼饵呀。”
  第18章
  2019年,抚顺的冬天一如往年一样寒冷。纬度不高,可因为身处长白山余脉,零下三四十度的气温,让人就想买个貂皮大衣把自己裹在里面。抚顺的老娘们儿就喜欢买貂,为啥?因为房子不值钱,车也不值钱,大冬天你挂个大金链子,只能在澡堂子里让人看见。貂儿不一样,你走哪儿都能收获艳羡的目光。
  这是一个有点浮夸的地方,也是一个有些实诚的地方,太老实的人会挨欺负,太张扬的人会被收拾。
  临近春节,陈俊南从北京坐着高铁去上海找供应商。在上海和供应商谈完,他拉着供应商去合肥的代工厂看配件的组装流程,上海那边的led配件在组装过程中损毁有点高,主要是因为led屏幕的外屏硬度有点高,他想让供应商想想办法,同时也要看看是不是合肥代工厂的工人操作上有问题。
  可高铁刚到南京,列车广播员就广播说,本次列车终点站武汉因为交通管制将无法转乘其他车辆,如有转乘需要的乘客,请在合肥站下车,使用其他交通工具。
  年初的时候,陈俊南就注意到武汉有肺炎的新闻,这段时间他太忙并没有频繁看新闻。车到合肥的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座位下车,整个火车瞬间变成了空车,驶离站台。
  这是春运时期,这种事从未见过。
  晚上,陈俊南就在宾馆的电视上看到了钟南山的采访,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肯定有人传人,武汉要封城。他马上给刘铮亮发了微信:“出大事了。”
  陈俊南问刘铮亮:“要不要去武汉?”
  刘铮亮反问道:“你去吗?”
  陈俊南直接打电话过来说:“我肯定得去呀,我追求的是啥?我追求的就是出点响动,这么大响动,将来够我吹一辈子的。我就是骑自行车,从合肥骑过去,我也得去。”
  陈俊南只是给车明明发了一个留言,并没有打电话。车明明拿着手机哭成了泪人。这件事的悲壮之处在于,你知道战争会胜利,但是你不知道庆功宴上,你是以什么形式到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张黑白照片。
  陈俊南得到消息的同时,刘铮亮正在家里准备年夜饭。
  不一会儿,院里微信工作群就出现了一段话,动员支援武汉报名。辽宁这个地方的人,总提自己是共和国长子,哪怕现在这个共和国长子日子过得不如弟弟妹妹,但是爹妈有事的时候,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省里要动员一千七百多个医生去接管医院,可哪来那么多呼吸科的医生呢?那就高年资、有经验的都可以报名,不限科室。
  刘铮亮他爷爷让他把艾辰请来,刘铮亮他妈不同意,刘铮亮吃完饭也没看春晚,就回院里值夜班去了。本来是年三十,整个医院居然灯火通明,整个院领导班子都在大会议室里开会。医院大厅里,张德旭和窦丽萍在看电视,张娇也可以走出来看电视了,电视里一个解放军军官说:“疫情面前,人民军队誓死不退。”
  刘铮亮对张德旭说:“明天早上带着孩子出院吧。我看孩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家子不知不觉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伤口愈合倒是早就好了,可是康复训练一直就在医院里进行,张德旭或者是窦丽萍换着班搀扶女儿从住院部下楼进院子,再到门诊楼爬到三楼,再从三楼回到住院部,每天早上如此,周而复始。他们两口子有市侩嘴脸那一面,可也有江湖气那一面。啥叫不市侩?不就是把贪婪藏得更深点嘛。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平民老百姓就这仨瓜俩枣的,眼珠子都盯着呢,吃相肯定不好看。就像鲸鱼身上的藤壶,寄生在鲸鱼身上,让鲸鱼又疼又痒的。人家也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这世界的繁华,可明天是晴天还是下雨你不知道,兜里有没有钱你自己得知道。人这点志气,就是让钱慢慢熬没的。
  人啊,怎么才能看出生命力?就是一闷棍接着一闷棍,打得你哭爹喊娘,可是你缓过来还得往前走。再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前路茫茫?
  张德旭在刘铮亮这获得的不仅仅是自己闺女重生了,而是钱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那么好使。刘铮亮他爷爷说,有人才有家,没有人给你个故宫住那也不是家。
  张德旭问:“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支援武汉了?”
  刘铮亮点点头:“动员的人数太多,呼吸科医生不够用。”
  张德旭又问:“你是不是肯定要去?”
  刘铮亮又点点头。
  张德旭从手上摘下煤精手串,他曾经说这是杨靖宇送给他爷爷的传家宝。刘铮亮表示怀疑,这么爱吹牛的人,能说几句真话呀?
  张德旭说:“这手串,真是杨靖宇送给我们家的,别的牛我敢吹,这事我不敢。我也不送给你,我借你戴着,打完仗你得还回来。这东西有英雄气护体,咱不信鬼神、不信教,咱得信祖宗、信英雄。”说完,就把乌黑锃亮的煤精串给刘铮亮带上了。
  没有人再关心春节联欢晚会,甚至整个城区,都几乎听不到鞭炮的声音。这个城市多愣啊,哪怕是萨尔浒大战后的第一个春节,努尔哈赤就在十五公里以外枕戈待旦,抚顺人也是要放炮仗过除夕的。今年全歇了。抚顺人见过世面,1910年的肺鼠疫经历过,遗体火化的传统就是那年开始兴起的。可那次是细菌,这次是病毒。敌人更小了,也更强了。
  刘铮亮打开了王好的朋友圈,王好的朋友圈就一句话:“我们来了。”坐标地点是武汉天河机场。刘铮亮已经两年没敢给王好发过一条短信、一句问候了,他不知道要跟自己的老师说什么,难道说我现在在急诊混得挺好的,或者说虽然我现在不搞学术了,但是我给人做心肺复苏手法有长进?王好是把他当苗子培养的,王好曾经拍着刘铮亮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大科主任位置肯定有你一个。”
  刘铮亮想了半天,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跟二院的领导请战,他第一时间要表白的,是王好。
  “王好老师,武汉见。”
  王好此刻正在带着队员熟悉流程,在医院里督导建立隔离区,告诉每一个队员哪儿可以脱防护服哪儿只许进不许出,哪儿道门必须关了才能递送物资。他没有时间看无法放在防护服里的手机,所以也就没有回复。
  刘铮亮的这几个字,就像是一封战书,他是多想让王好感到后悔呀,但是这个老师又是对你那么真诚和充满期冀,是你让人家心里拔凉拔凉的,所以你不能拿出刀来捅人家。
  刘铮亮又给艾辰发了一句话:“我报名去武汉了。”
  看到这话艾辰马上开着车来医院,跑到急诊来找刘铮亮,劈头盖脸就说:“你往前冲什么?你又不是感染科的,你也不是呼吸科的,你这连编制都没有的一个合同工,充什么大瓣蒜!”一边说就一边哭。
  刘铮亮说:“你不懂,我是干这行的,我也不想躲。”
  艾辰问:“得去多久?”
  刘铮亮回答:“不知道。”
  艾辰又问:“是不是特别危险?”
  刘铮亮回答:“不知道。”
  艾辰哭起来真好看,刘铮亮一把搂过艾辰抱在怀里。他不是一直想要一段撕心裂肺的爱情吗?这会儿不就来了。这时候就该亲亲,该抱抱,天王老子也拦不住青年男女激动的心情。一想到马上就要去战场了,一想到马上要山水相隔难相逢了,这时候不升华一下情感,都对不起自己了。刘铮亮这个书呆子,好像这时候才开窍了。老电影《刑场上的婚礼》那种浪漫,无外乎如此了吧。
  院里工作群里又来了通知,大年初二早上集合出发去武汉。
  大年初一,值完夜班的刘铮亮一早上回家。临走的时候,他遇到了准备出院的张德旭、窦丽萍、张娇一家三口。张娇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只不过遇到楼梯的时候,后脚跟着地,身体还是有些不稳。这已经算恢复得不错了,这孩子以后的人生必定艰辛,可能没有机会展示曼妙的舞姿,可能每一个动作都略显僵硬,可能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电池快用完了的老式录音机,可那又如何呢?人生来就是要迎接艰辛的,支棱着活下去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