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
熙光冉冉 更新:2025-10-20 16:15 字数:3105
谢昭一愣,随即轻声劝慰:“老伯别这么说,人活着,总是有意义的。”
“……”谢执喉结一滚,低声应道:“也许吧。”
若能日日就这么看着她,听她说几句话,哪怕苟延残喘,也确实算是活得有了意义。
第55章
日子在邑井镇缓慢流淌,如同山涧溪水,平静无波,却又在细微处悄然改变。
半年光阴,足够让“隔壁独居的老伯”成为谢昭生活中一个熟稔而自然的存在。
这一日,暮色四合。
谢昭刚把院门落锁,夏枝和春桃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夏枝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颗炒熟的豆子,是准备听书时吃的零嘴儿。
谢执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竹拐杖,慢吞吞地在巷子里挪着。
“谢姑娘是去听书么?”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向谢昭。
“是啊,老伯您也去吗?”谢昭回身,脸上漾开温婉的笑意。
“唉,不去了,耳朵背了,也听不真亮。”谢执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往腰间摸索,随即脸色一变,露出懊恼和焦急的神色,眉头紧锁,额头上似乎瞬间就沁出了细密的虚汗,“哎哟!瞧我这记性!钥匙……钥匙好像忘在屋里头了!”
他手忙脚乱地翻遍了几个补丁口袋,又颤巍巍地弯下腰,凑近门缝和门槛仔细寻找,动作笨拙又无助,把一个健忘又惊慌失措的老人演得惟妙惟肖。
“这可怎么办……这黑灯瞎火的……”他急得直跺脚。
谢昭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语气关切:“老伯您别急,钥匙忘屋里了?那您今晚……”
“唉……怕是进不去门了……”谢执垂头丧气,肩膀塌陷得更厉害,显得无比可怜,“只能在这门口台阶上……将就一晚了……”
“那怎么行!”谢昭立刻否决,语气不容置疑,“夜里露水重,寒气入骨,您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她看了看渐深的天色,又看看眼前这焦急无助的老人,几乎没有犹豫,“这样吧,老伯,您要是不嫌弃,今晚就先在我家西厢耳房凑合一宿?地方是小了点,但还算干净暖和。等明天天大亮了,再想法子找锁匠开门?”
谢执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强压下去的惶恐和过意不去取代:“这……这太打扰姑娘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一个糟老头子……”
他连连摆手。
“没什么打扰的,老伯。”谢昭语气坚定,已经示意春桃去重新打开刚锁上的院门,“西厢空着也是空着。快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了,仔细着凉。”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胳膊肘。
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那触碰的地方,瞬间席卷了谢执的四肢百骸,让他伪装下的身体变得逐渐僵硬。
他半推半就地被她扶着,迈过了那道他朝思暮想的门槛。
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般轰鸣,震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成功了!
西厢耳房果然窄小,仅容一床一桌一凳,但收拾得异常整洁。
板床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一床半旧的薄被叠得方方正正,散发着阳光晒过后特有的暖融融的馨香。
窗下小几上,一个豁了口的陶罐里,插着几支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显然是谢昭特意采来点缀的,给这简陋的空间平添了几分生机与温柔。
谢执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鼻尖萦绕着被褥的暖香,听着隔壁主屋传来属于她的生活声响。
她起身倒水,木瓢碰着陶瓮发出清脆的“咚”声。
她似乎坐在灯下看了会儿书,不时有纸张翻页的窸窣声。
最后,是吹熄灯盏时那一声短促的“噗”,床板轻微的“吱呀”声,以及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透过薄薄的墙壁隐隐传来……
一下,又一下,如同羽毛,轻柔地拂过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谢执躺在冰冷的黑暗中,睁着眼睛,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只需几步,就能推开那扇薄薄的门,走到她面前,结束这荒谬的伪装。
渴望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紧,再勒紧,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和难以言喻的诱惑。
然而,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如今脸上那安宁满足的笑容,是她对“张老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关怀。
他不敢赌。
他怕惊扰了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怕那双清澈眼眸里再次染上惊惶、怨恨与疏离。
他只能尽毕生修炼出的意志力,将自己每一寸叫嚣着靠近的冲动都死死压制。
夜,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小镇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犬吠,猛地刺穿了邑井镇沉睡的安宁!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犬吠声迅速连成一片,由远及近,不再是寻常的吠叫,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紧接着,
“马匪!马匪来了——!快跑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叫声如同瘟疫般在镇子的各个角落炸开。
“咣当!哐啷!”
沉重的砸门声、木窗碎裂声、女人的哭嚎、男人的怒吼、马匹暴躁的嘶鸣……无数混乱声响如同沸腾的熔岩,瞬间将邑井镇淹没!
谢执猛然睁开眼,几乎是立刻就从木板床上起身。
他推开耳房的门,竹拐杖紧握在手里,动作稳狠快,几乎同过往那个冷厉狠绝的权臣重。
巷子远处已映出一片猩红燃烧的火光,伴随着嘶吼与兵刃相接的声音。
春桃惊慌失措地跑到谢昭房前,夏枝急切地拍着门。
谢昭睡梦中被惊动,朦胧中睁开眼,脸上还残留着睡意,下一瞬便骤然清醒。
“别出声!”谢执已经跨进主屋,声音压得极低。
她愣愣望着眼前的“张老伯”,尚未从梦境中完全回神,就见那浑浊迟钝的眼神,顷刻间锐利如刃,像是换了一个人。
外头哭喊与劫掠声已逼近,有人正踹破隔壁院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人心惊胆战。
“别怕!听我说!”谢执的声音快而清晰,“你带着夏枝和春桃,躲到床底最里面!无论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出来!绝对不要看!”
说完,他迅速冲到院内,将那张沉重的八仙桌拖过去,死死顶住并不算十分坚固的院门,接着是条凳、甚至角落里装满杂物的箩筐……一切能找到的、有分量的东西都被他迅速堆叠在门后,构筑起一道简陋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喘息着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冲淡了膏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道深色的痕迹。
他手中紧握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杖,竹杖在他手中不再是支撑,而是随时准备饮血的凶器。
“砰!砰!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呼喝声已经近在咫尺!
隔壁王婶家的院门被暴力撞开,传来凄厉的哭喊和打砸声!
谢昭缩在屋内,心口随着外头的喧嚣怦怦直撞。
她抬眼,借着月下的微光望向那个背靠门板的身影。
驼背、须发、粗布衣裳……可在那一瞬,他抬头,月光映到那双眼。
心口“轰”地一震,血液全往四肢奔涌,她险些站不稳。
哪有什么张老伯。
是他!
一直都是他!
是谢执!
原来……他就这样,以一副陌生的皮囊,悄无声息地伴在自己身侧,不知多少日夜。
谢昭喉间一阵涩痛,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
她从没想过,他竟会选择这样卑微的方式,远远守着她。
原来,他一直都在。
突然,一声嘶哑的哭喊刺破天际:“别、别,求求你们,要杀杀我,放过孩子吧!!”
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又稚嫩,在喧嚣的夜色里格外刺耳。
谢昭猛然一震,那是王婶的小孙子,才七个月大,今天中午她还把他抱在怀里逗笑着。
她呼吸骤乱,什么都没想,从藏身的门框后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院墙。
她要看看!她要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
“昭昭——!”谢执低喝,他一直在警惕着门外的同时,眼角余光从未离开过她!看到她不顾一切冲向院墙的瞬间,他心脏几乎停跳!
谢昭被喝得一僵,回头望向他,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巨大的恐惧和对那个婴儿命运的担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这一眼,谢执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我去!”谢执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院门,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叫骂声已经近在咫尺,显然下一家就是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墙,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