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
以木桑 更新:2025-10-20 16:25 字数:3080
骨罗烟想要俯身摸她,却最终还是停了手。她看着白猫,见它叫了一声,随即靠过来想要蹭骨罗烟的腿。
白色月光默默注视着这个荒废的庭院,猫儿的身体蹭到裙衣上,变成了虚茫。不过它好像在贪念这个亲昵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就算无法触碰到,也满足地眯了眼睛。
骨罗烟不忍再看,于是从袖中拿出一块粘黏着鸨羽的碎玉。她蹲下来,在白猫的身前与它对视道:“猫儿,拜托你了。”
它的耳朵颤了颤,贴上来,像来时那样衔住了玉片。这是猫儿唯一能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玉片上雕刻的龙纹被鸨羽掩盖了,白猫转身,又穿过野草,往墙边去。
秋娘守在那,看着猫儿向她奔来,风摇晃了野草,月光却照不亮猫儿的影子。
她在泪中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对猫儿讲:“乖宝,下月见。”
“阿娘想你。”
——
话落那刻,白猫穿透了秋娘的身体,穿过了墙,随月光远去。
·
明京城中,打更人敲锣已报三更。
白郎坐在镖局塔楼最上层的屋顶,喝得烂醉,却还未眠。
他还是那副邋遢相,发须也不知打理。镖局里的小镖师劝他说,他这副鬼模样姑娘见了都害怕,更别提有人愿意来说亲。
若是好生打理一番,定是能找到户好人家的。
白郎想起,被逗笑了,仰面又灌了一口酒。
说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见过他胡须乱发下的全貌了。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一时觉得眼睛发酸。干脆整个人躺在瓦砾上,跷着腿,朝着月亮举杯。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1]
随即又灌酒,酒撒了不少。他突然嗤笑道:“我一介武夫,何德何能也能有如此文雅的兴致。”
记得当时是怎么答的,那姑娘念此句,对月共饮。
他说“我只愿对影成双就够了”。
白郎看着弯月,笑出了声,笑声起起伏伏,到最后竟大笑起来。
好像笑声的热闹能盖着这黑夜的孤寂,哪怕一刻也好。
曾经有个人因为他饮酒跟他赌气,现在倒好,没人再管着的,他便夜夜烂醉。
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她教白郎邀月饮酒,说此为雅事。
那时候怎么就这么傻,只顾着看她笑了,连月亮的形状都记不得,现在倒好,她的容貌沉在心上,闭目即现,再难忘记。
晕了,醉了。
白郎再看那月亮,睁大了眼看,也成了一团泡影,又似水波,天幕成河。
思念长在了眉宇间,催生得眸中生出苦意。他又想起小镖师劝他的笑话。这样最好;你走的那天,把我的心也一同葬了。
身旁突然传来什么声响。
白郎迷糊中睁开眼,只最后看到一只白猫的影儿。
一块碎玉放在瓦上,在他眼前。白郎腾身而起,又摇头晃脑地醒酒,心道,终于来了。
等再拾起那玉片细看,上面粘黏的鸨羽醒目。
龙纹玉,鸨鸟羽……
白朗震了神,夜冷了罢,让他散出一阵寒意。
他举起玉片凑到月光下看,当今太子独佩的双首龙纹又有能有谁人不知?此为断玉,又插鸨羽,玉寓太子,鸨鸟如馆姥。
怕是那太子已经夭在红馆。下手之人,明眼皆知。
白郎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屋顶,进了镖局塔楼内部,连夜召集了雕版的匠人,又开了造纸作坊,对着那雕刻匠人道:“只印七字:老鸨千刀,东宫陨。”
“莫迟疑,速刻!”
二日鸡鸣,明京街坊间洒落万千墨字。一个惊天传闻爆出,城中一时人心惶惶。
连卖早糕的小贩听了,都挑着担子急忙往家赶。
不过半日,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大太监仓促跪倒在皇帝面前时,直叫着不好。
贾元已到暮年,黄袍加身居坐龙椅,面上现出阴邪。当即就要斩那宦官的首级。
“求陛下明鉴!”大太监尖着声音,头扣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
“老奴如此心急——是听坊间传闻,太子殿下他,薨了。”
“红馆老鸨千刀万剐,罪不容诛!”
偌大的前殿中有余音回荡。
·
捏碎的青铜器被甩了满地。
老鸨背对着门,目视着壁画上的三道轮回。
禀告的人跪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
突然就听到了老鸨的冷笑:“竟是太子……”
“好丫头,蠢得可笑。”
·
“丫头!怎么又在发闲!”李十三拿着锅铲从厨房内小跑出来,看到念青就来气。
“没看到有多少事要做吗?懒得你!”说完这话,又急急忙忙赶回去看锅中的菜,生怕炒焦,失了滋味。
“你那些油烟事我又做不来。”念青伸了个懒腰,“昨日本想做道佳肴,结果可是你硬生生将我赶出来的。”
“废话!不赶你出去,难道要你烧了厨房才满意?”门内李十三颠勺的声音混杂着浓烟一齐往外挤,李十三念着骂词,每日一遍,念青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出于狐狸的本能,她在浓烟探出时,换了位置,生怕烧了自己的尾巴。
念青一面听着李十三骂,一面仰头看天,有一只鸟扑着翅膀飞过,却飞不出红馆纵横交错的巷道。
她的目光从天上慢慢又移到眼前。清一色的房屋,挂满红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其中忙碌的人,喜怒哀乐皆在这张网中,无助地振翼。无用地挣扎。
念青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一步跳上树桠,注目远方,终于能看见红馆的尽头。
安心一点。
——我跟他们不同,我没在网中,没被束缚。
念青这样告诉自己。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出菜了!”李十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念青跳下了树,也未发出多大的响声。没等到李十三走出来,她就先进了屋中。
“哟,这倒是愿意做事了。”李十三讽她。“我看你就是懒,不脏不累的活都让你来做,我还要你这个杂丁做甚?”
“知了知了,别念了十三爷。”
不过一句好话,李十三就软了耳根,也不再酸了,挥挥手,就此作罢。
等忙完了这茬,过了午时也就空闲下来。灶上不再生火,李十三带念青吃过了饭,看她不喜欢吃熟食又骂骂咧咧念叨了一番,才在院中摆上两把摇椅,一边瘫一个,好不惬意。
摇着摇着都快入睡了,这时候念青才来了一句:“李十三,你说骨罗烟的一夜是什么?”
“啧,就属你个搅人兴致的……”失了困,李十三神色有些恼,还是合着眼睛不耐烦地答:“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春风一度,无可奈何。”
“同床共枕么?”
“若是如此就好咯,”李十三闭着眼睛苦笑道:“这红馆中的女儿,哪个是心甘情愿,都是身不由己罢。”
“她骨姬也不例外。”
念青睁着眼侧头看李十三,还是不懂,“你说详细些。”
“怪不得她把你交于我……怕也是不忍罢。”李十三喃喃低语,又默声了片刻,才道:“不过要在这红馆中活下去,太清澈呵,终不是好事。”
李十三睁开了眼,念青能看见他微颤的眼睫。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声音:“那一夜,换以千金。”
“他们用钱买/来女人的身/体,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把尊严践/踏到谷底,凌/辱一番,嘲笑着抛开又撕碎,最后舔/舐干净,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挨受着唾沫,绑上道德的批判,连哭也要被谴责。”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1]。”
第12章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掌下的藤条长椅,被握出裂痕。李十三闭了言,静听微风细细吹拂,天中云色不明。
念青仰天瞪着云,半天没有再回话。
后又开口,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等来的只有李十三一声长长的叹息。
半晌,念青磕了眼睛,轻声地问道:“她现在何在?”
“不知。”
念青坐起来,悄然下了椅。垂着头对李十三说:“我要去寻她。”说完便走了。
她走时扬起飞灰,又踢起路上碎石。步子要沉些,步伐要快些。
秋起落叶跌落尘埃,被她踩在脚底。
念青又看见满目的红灯。
讽着世人的愿,和望不到头的高墙一道,锁住了目光。
念青见了太多在红灯下嬉笑打闹的男男女女。那时她不懂。
不过是一个谄媚的笑容,展露的腰肢。
她以为那便是人世间述说的情爱。
有时能见到被白布裹着送出红馆的妓子,念青不在意。
因为很快就又有一批姑娘穿上旧人的衣服,站在楼上,掩面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