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日出月落      更新:2025-10-20 16:26      字数:3305
  “你看那面墙。”曲桴生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的老墙。墙缝里钻出丛爬山虎,翠绿的藤蔓把斑驳的砖墙织成件绿衣裳,阳光照在上面,叶片的脉络清晰得像描过金边。“像不像显微镜下的血管?”
  宁晚枫凑近看,还真有点像。上次陪曲桴生去实验室,她在显微镜里见过血管内皮细胞的照片,就是这样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那这些砖缝,就是毛细血管?”她蹲下来,指着墙根的缝隙。
  “嗯。”曲桴生点点头,“生命很神奇吧?不管是星星还是细胞,都在努力生长。”
  宁晚枫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暖暖的。“你也是。”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你也在努力生长,像爬山虎一样。”
  曲桴生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化疗带来的疲惫感还没完全消退,可在这样的清晨,踩着湿润的青石板,听着身边人认真的话语,那些痛苦好像都被稀释了。
  走到河边时,她们租了艘乌篷船。船娘摇着橹,木桨搅碎了水面的倒影,把两岸的白墙黑瓦都揉成晃动的光斑。宁晚枫坐在船头,伸手去够水里的柳叶,指尖刚碰到水面就缩回来,笑着说“凉丝丝的”。
  “你知道吗?”曲桴生忽然开口,看着船尾泛起的涟漪,“水波的干涉和光的干涉原理是一样的。两个波峰相遇会变高,两个波谷相遇会变深……”
  “就像我和你。”宁晚枫接过话头,眼睛亮晶晶的,“开心的时候一起更开心,难过的时候一起分担,就不那么难过了。”
  曲桴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她想起刚住院那会儿,自己总躲着不说话,是宁晚枫每天拿着物理书来问她问题,哪怕那些问题简单得像初中课本,也听得格外认真。她说“这样你就没时间想别的啦”,其实是怕自己钻牛角尖。
  船靠岸时,曲桴生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宁晚枫扶着她坐在岸边的石阶上,从包里翻出保温杯,倒了杯温蜂蜜水递过去。“歇会儿再走,”她指着不远处的手作市集,“那里有卖麦芽糖的,我小时候最爱吃。”
  市集上很热闹,捏面人的师傅正在捏孙悟空,糖画摊前围了群小孩,还有位老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卖自己绣的荷包。宁晚枫拉着曲桴生走到木雕摊前,老爷爷正在刻块桃木牌,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很快就现出朵桃花的形状。
  “给我们刻两个吧。”宁晚枫指着牌子,“刻我们的名字。”
  老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她们,笑着说“好嘞”。他刻得很快,刀锋利落,不一会儿就刻好了两个木牌,一个刻着“枫”,一个刻着“桴”,字的周围还绕着圈藤蔓。“情侣款哦。”老爷爷用红绳把木牌串起来,塞到宁晚枫手里,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宁晚枫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们是闺蜜,最好的闺蜜。”曲桴生却接过木牌,把刻着“枫”字的那串递给她,自己留下“桴”字的,轻声说:“谢谢爷爷。”
  往回走的时候,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曲桴生靠在宁晚枫肩上,看着对岸的人家升起炊烟,白墙黑瓦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你看那座院子。”她忽然指着河对岸,“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下好像有个人。”
  宁晚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青瓦白墙的院子里,一位老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打盹,老爷爷蹲在旁边,拿着把小梳子,慢慢给她梳头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镀上层金边,像幅安静的老照片。
  “等你好了,”宁晚枫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就在这买个小院。”
  她指着院子的角落:“那里种棵石榴树,像我们住的这家一样,秋天能结满红彤彤的果子;廊下要摆两张竹椅,夏天可以躺着看星星;屋里呢,左边放你的物理书和实验笔记,右边放我的古籍和拓片;冬天就生个炭火盆,你给我讲薛定谔的猫为什么既死又活,我给你念《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好不好?”
  曲桴生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对岸相濡以沫的老人。她能想象出院子里的阳光,能闻到桂花糕的甜香,能听见宁晚枫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好啊。”她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桃木牌,“还要在窗台上摆你的陶瓷兔子,就摆那个歪耳朵的,你说它有灵魂的那个。”
  “才不要!”宁晚枫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笑意,“要摆我们俩的合照,和出租屋那样,贴满整面墙,从高中到白发苍苍,一张都不能少。”
  回到民宿时,天已经擦黑了。宁晚枫钻进厨房忙碌,民宿阿姨教她做当地的糯米藕。曲桴生坐在天井的竹椅上,看着她在灶台前转来转去,系着围裙的样子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她把红糖块放进锅里煮,大概是火开太大了,很快就闻到股焦糊味。
  “哎呀!”宁晚枫在厨房喊起来,“糖熬糊了!”
  曲桴生忍不住笑出声,撑着椅子站起来,慢慢挪到厨房门口。宁晚枫正蹲在地上,用铲子使劲刮锅底的焦糖,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太太。“我来吧。”曲桴生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铲子。
  “不行不行,你别动。”宁晚枫把她往外推,“医生说你不能累着。我能行,就是……。”
  曲桴生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这一周在古镇的日子,似被拉长的麦芽糖,甜得让人舍不得吞咽。清晨的桂花香,午后的乌篷船,傍晚的炊烟,还有身边这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都成了对抗病痛的铠甲。
  晚饭时,宁晚枫端上来的糯米藕卖相确实不好,藕段边缘有点焦黑,红糖汁也稠得像糖浆。可曲桴生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清甜,还有点焦糊的烟火气,在舌尖慢慢散开,暖到了心里。
  “好吃。”她认真地说,眼睛亮晶晶的,“比医院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宁晚枫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真的?”她也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忽然皱起眉,“好像有点太甜了。”
  “我喜欢。”曲桴生看着她,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晚饭后,两人坐在天井里看月亮。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晃动的墨画。宁晚枫从包里翻出本《宋词选》,给曲桴生念李清照的词。念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时,她忽然停下来:“你说李清照写这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在院子里看月亮?”
  “可能吧。”曲桴生望着天上的圆月,“不过她那时候没有电灯,只能点蜡烛,看东西肯定没现在清楚。”
  “你这人真煞风景。”宁晚枫笑着打了她一下,却把书合上,“还是你给我讲物理吧,讲那个什么……量子纠缠,是不是两个粒子不管离多远,都能互相影响?”
  “嗯。”曲桴生点点头,“就像……我和你。”
  宁晚枫的脸红了,低下头去抠竹椅的缝隙,声音细若蚊吟:“那我们……也是量子纠缠吗?”
  “嗯。”曲桴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轻声说,“不管离多远,不管遇到什么,都会互相影响。”
  夜深了,宁晚枫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得像小猫。曲桴生却没有睡意,她悄悄起身,从床头柜拿起钱包。是宁晚枫送她的生日礼物,黑色皮质的,边角已经被磨得有点发亮。她打开钱包,里面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还夹着两张票根——她们第一次去看电影的票根,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
  曲桴生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是昨天在河边拍的。照片里的宁晚枫举着个大大的棉花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糖屑沾在嘴角,自己靠在她肩上,米白色的毛线帽歪在一边,露出短短的发茬,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找民宿阿姨借了台小型打印机,把照片打印成 wallet size 的,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正好放在票根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合上钱包,放回床头柜。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纹的光影。
  明天醒来,宁晚枫会照样叽叽喳喳地拉着她去吃桂花糕,会指着墙角的青苔说像细胞群,会在傍晚的时候,兴奋地告诉她“今天的晚霞像莫奈的画”。
  窗外的铁马又叮当地响了一声。古镇的夜很静,只有月光和星光,温柔地拥抱着这两个互相依偎的人。
  第66章 故地
  秋日的阳光透过悬铃木的枝叶,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曲桴生坐在轮椅上,看着熟悉的校门在眼前缓缓展开,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像位沉默的老友,静静等候着归人。
  “紧张吗?”宁晚枫推着轮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扶手。为了今天的返校,她特意翻出两人大学时穿的同款灰色卫衣,洗得有些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当年一起做实验时蹭到的化学试剂痕迹。
  曲桴生摇摇头,目光掠过门口的宣传栏。上面贴着研究生录取名单,排版和她们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名字换了新的。“就是有点……恍惚。”她轻声说,仿佛昨天还在这里赶早八的课,转眼却已隔了漫长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