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
青律 更新:2025-10-20 16:38 字数:3012
“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信佛吗。”另一人接话道,“我交了大几百礼金过来吃席,少吃两块鲍鱼都亏得慌。”
“崔姐从来不信佛,我问过她,她只说这样对身体好,是自律。”
“哎不是,那孩子,出生以后就没吃过肉?”
“一口没吃过,听说以前有次去邻居奶奶家,吃了猪油渣炒的青菜,晚上小孩就被拉到单元楼下扇嘴巴子,那时候好像才……七八岁——后来大伙儿都不敢偷偷喂他了。”
“造孽哟,真可怜……”
季予霄任由那些闲言碎语从耳边掠过,目光落在秋璐平放的筷子上。
当下那家人能吃喝的,只有一碟炒生菜,一碗银耳汤。
生菜用蚝油炒过。
崔梦梅找服务生要了三个杯子涮菜,服务生都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这菜不辣啊。”
崔梦梅不解释,那人也就一头雾水的去了。
那桌人都看见了这三人在做什么。
把生菜在白开水里涮了又涮,蚝油都洗干净了,才允许进肚。
左邻右舍互相认识多年,看向秋家人的眼神,有嘲讽,有敬畏,更多的都是不解和怪异。
夫妻两脸上都泛着笑意,有种难以言说的骄傲。
他们二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护着家里的规矩,与旁人的境界早已天差地别。
秋璐很平静地喝着银耳汤。
莲子发苦,银耳微涩。
八岁那年,被当着一众玩伴,还有叔叔阿姨的面,在单元楼下被抽了十几个耳光以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肉味了。
就好像身体为了自救,在童年便格式化掉味蕾的一部分,哪怕有朋友故意端着烧烤大快朵颐,他也一丁点香味都闻不到。
——直到醉蟹醉虾一同上台。
有人看得好奇,有人拿筷子尝酒味儿。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眸子睁得很大,在看那些微微弹动的小虾。
最近几天,他的嗅觉都在不断变化,有时候身上发热,像低烧一样。
酒味刺鼻难闻,以前可以忍耐,但现在哪怕隔着老远,都冲得他想远远躲开。
可是虾是腥的。
鲜活的,刚捞起来的,半透明的小虾。
秋璐端着银耳汤,没发觉自己已经五六分钟都没有动弹过。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那玻璃碗里的醉虾,饥饿感极不真实地涌上来。
像是已经能感受到,唇齿咬破虾壳时,带着血味和腥味的肉会有多么的柔软可口。
他忽然在想,他从来没有吃过虾……从来没有。
秋璐的肩被轻轻拍了一下。
“跟我过来。”季予霄附耳说。
崔梦梅以为是小孩儿们提前吃好了,要出去玩,大方地允准同意。
在这呆久了也不好,全是诱惑。
秋璐离开座位时,又看了一眼满桌佳肴,以及那微微卷曲,还在弹动的小虾。
他从来没有吃过。
从来没有。
一直走到酒店大堂,他才回过神来。
“霄霄哥,有什么事吗。”
季予霄在玩手机,漫不经心道。
“带你出去吃饭。”
秋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你坐在你爸妈旁边,能正常吃饭?”
季予霄牵过他的手腕,径直往外走。
“旁边就有美食街,带你去吃烤豆腐,还有炒面。”
他牵过他时,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怕那怪病传染,怕对方发现自己有病态的异样。
但季予霄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只是牵紧他,大步往外走。
第64章 肉食·3
秋璐被他牵过美食街时,有种下意识的失序感。
他清楚自己被父母压制太深,以至于走过这些烟火缭绕的小吃摊时,都有种无端的做贼心虚。
季予霄吃得很饱,但还是买了一串烤鱿鱼,陪他慢慢往前逛。
“是我带你来的。”他说,“崔姨就算闻到了,也直接说是我要买吃的。”
秋璐饿了很久,即刻去买了炒面,付钱以后又去看远处的炸蘑菇。
季予霄留在原地等面,看见那小贩舀了一勺猪油,放进滚烫发亮的锅里。
莹润珠白的猪油即刻融化,馋人香气即刻迸发。
小贩正要伸手抓面,见这男孩在看他,随口说了句咋了。
“没什么,”季予霄笑着指了下猪油罐子,“这附近老有车,灰尘大,可以往里头放点。”
小贩也怕弄脏了油,说了声谢谢,把瓷罐塞里侧去了。
秋璐捧着炸蘑菇过来,和他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吃饭。
他此刻在他面前,才真正放松下来。
不用管什么吃相——哪怕小孩本来吃饭就很文雅,也不用怕吃饱了会被念叨。
青菜炒面实在很香,比家里做过的都好吃。
秋璐几口都快干见底了,象征性吃了几口蘑菇,又用筷子搜刮剩下的面。
季予霄的鱿鱼几乎没有动,只是坐在一侧看他。
他的眼底划过些许情绪,但藏得很好。
秋璐已经吃饱了,此刻把炸蘑菇递给他。
“这家杏鲍菇好好吃,海鲜菇也不错!”
少年伸手夹了几块,突然问:“会难过吗。”
“嗯?什么?”
“有那么多的菜。”他说,“鱼,虾,蟹,烧鹅,牛肋骨。你什么都不能吃,你甚至不被允许多看几眼。”
往常碰到这种问题,秋璐都会笑着说一句,也还好。
他刚刚吃过炒面,像是味觉都恢复了些。
而且,此刻,他和霄霄哥坐在绝不被允许的地方。
这里是父母所谓的地沟油小巷。
实际上,只是灿烂的阳光洒过长街,铺子上成排的鸡腿在翻滚烘烤,红柳枝羊肉串滋滋冒油,有女孩捧着肉松小贝,咬下去时都在笑。
他知道,自己哪怕坐在这里都在犯错。
他没有笑,平静地回忆了几秒,说:“今天饭桌上的虾,闻起来很香,不过我不太喜欢酒。”
季予霄望着他。
秋璐像是原本天然剔透的琉璃盏,被父母压碎了,硬生生凿碎了压实了,变成看不出色彩的砖石。
他像是在劝一个人一点点醒过来,俯身开口。
“虾和鱼,都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引诱着,哪怕这些是犯错。
“鱼肉是软的,咬上去像一朵云。”
“鱼皮会吸满汤汁的鲜香,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嚼,用舌头抿一下都会断开。”
“肚皮外侧那块软肉,连着鱼翅,咬下去会有轻微的脆,更多是油脂爆开的香。”
秋璐原本不会听这些话。
如果爸妈在,可能会立刻变了脸色,捂着他的耳朵厉声呵斥。
可在此刻,他很慢地夹了一块炸蘑菇,问:“那虾也很软吧?”
季予霄不自觉地深呼吸,指节压得泛白。
同龄人不该聊这些。
篮球,漫画,游戏,隔壁班的漂亮女孩,下课后去哪吃小炒。
而不是虾会是什么味道。
他像在给一个盲人描绘色彩那样,温和地点头。
“看是活虾还是熟虾。”
“如果是熟虾,咬下去的时候很弹牙,比你吃过的千页豆腐还要有韧劲。”
“基围虾蘸醋吃,壳有壳香,肉有肉香,雪白的肉嚼起来,从牙齿到舌头都是鲜味。”
“活虾没有那么容易断,肉会有牵连感,其实会有轻微的腥味,但生肉的味道……”
他停下了。
秋璐正听得入神,追问道:“原来生肉和熟肉咬起来不一样?”
季予霄缓缓起身,拿过手机和书包。
他的掌心很慢地抚过秋璐的发顶。
柔软的头发像绒羽一样,一寸一寸蹭过他的掌纹。
“走吧,”季予霄说话时,很像他的亲哥哥,“不早了。”
以后你都会吃到的。
一定。
两人回去时,有宾客们陆续下楼出来,也有人在门口抽烟攀谈。
秋军伟在陪前领导聊天,见两个孩子回来了,又陪着聊了几句,才和妻子过去找他们。
“予霄,你爸有事先回去了,等会我打车一起走。”
“好,谢谢叔叔。”
崔梦梅提鼻子一闻,眉毛跳了下。
“你身上怎么有油味儿?”
“我刚才没吃饱,拽着他陪我去吃烤鱿鱼。”季予霄笑道,“阿姨不会生气吧,我也是馋了。”
崔梦梅当即说没有没有,不会的。
四人先后进了出租车,秋军伟坐在副驾,秋璐坐在后排的中间。
主干道在修路,出租车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撅屁股一扭,钻进了七拐八绕的小路里。
司机开得太快,以至于一路颠簸又转来绕去。
原本狭小的后座,因为三人的左右摇晃而更加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