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明灵不顾      更新:2025-10-20 16:50      字数:3144
  她竟用了这般刚烈的方式,来为赵贵妃和三皇子正名。
  人群一下静了,那些叫嚣的声音都被这场火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死寂怔忡。
  风卷着灼热的气浪掠过,将那哀绝的余音送向空中,也送向了疾驰而来的那道身影耳中。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为臣(12)
  殷无烬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跪在余烬前,墨发凌乱,衣袍被未散的火星卷上。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终于落下,没有用绢布,只徒手去拢那些混着泥屑的灰白,被烫出细密的红痕也似浑然不觉。
  摧信知晓他的意图,为他寻来一个乌木匣,陪他一起将泠鸢的残骸收殓。
  不远处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摧信未回头,缓缓将短刀出鞘,雪亮刀身映着灰天,杀意如寒潮席卷。
  那几道身影便像被冰水浇头,瞬间噤声,缩着脖子往暗处退。
  殷无烬却像没听见,对周遭外物都失去了感应,他只是将掌心拢起之物小心放进乌木匣内,动作慢得近乎凝滞,仿佛每一粒灰烬都牵着筋骨在疼。
  直到匣盖"咔"地扣上,他才缓缓起身,眼底的红丝已被急至的夜色掩去大半,唯有深寂如暗渊。
  他的目光落在摧信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呵……摧信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冰锥般刺人。
  “姑姑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被这些...…殷长澜要护的‘万民’生生逼死。”
  “你可真是,尽职尽责。”
  字字如毒鞭抽在摧信心上。
  他沉默承受,全不辩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初见泠鸢时,她说“大人不必总绷着脸”,想起她送过来的衣服,想起她熬出的姜汤……难得有人给予他这般的对待,又怎会不令他动容几分?可那些细碎的过往,此刻都成了扎进心口的针。
  若她的死意并非那么坚决,而他也能早一步赶至,是不是就能将她从那片绝望之地中拽出来?
  可是,为何此处影卫的传讯会迟滞,为何明明有那么多护卫将人群筛查镇守,却还是有人能够做到煽动民乱,为何事情会如此迅速地发酵到这一步?
  除非是,暗中有人刻意推动此事。
  风忽然掀起衣袍一角,某道熟悉的气息掠过。
  摧信眼神一凛,蓦地扫向那处。
  一眼认出了破山的身影,他正隐在斑驳的墙影中,见摧信望过来,并没有避开视线,反而定定地看着他,唇瓣无声地开合——“对不起。”
  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摧信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
  二皇子……殷铖霄,又或是凤栖宫那位的主意。
  摧信眼底已被一片寒意所覆盖。
  *
  夜风卷着苦味掠过巷陌,棚屋透出零星灯火,像濒死者的喘息。
  殷无烬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墨发垂落遮住半张脸,只有指节绷紧的力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方才遣去的两个暗卫,此刻该已绕到安置点后巷,将浸了火油的柴草堆在最密集的棚屋上风处。
  他要让那些曾叫嚣着“烧死妖女”的罪人,全都葬身于火海。
  脸色忽然泛白,是因他听见了身后极轻的脚步声。
  “三殿下打算用多少人命,来填这份恨?”
  摧信的声音裹着夜风砸过来。
  殷无烬缓缓转身,眼底尽是阴霾,他甚至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不多,刚好够暖姑姑的骨灰。”
  “够吗?”摧信上前一步,火把在他手中晃了晃,照亮缩在棚屋角落的孩子,他们正抱着破碗打盹。
  “烧了他们,泠鸢就能活过来?还是能让那藏在背后的人,良心不安?”
  殷无烬猛地仰起脸,压着声音道:“我不需要那些,只要他们死!他们喊得最凶,他们推波助澜,他们是压死她的最后一块石头,凭什么还能继续活着?”
  摧信骤然凑近,火星溅在两人之间。
  “凭他们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三殿下不会猜不到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却要对着这些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的灾民挥刀?这是报仇,还是怕了?”
  殷无烬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我怕?”
  “难道不是?”摧信步步紧逼,眼底寒光凛冽,“你不敢去查是谁动了手脚,不敢去碰二皇子和凤栖宫那潭水,便只能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撒气!泠鸢若看见你这样,只会觉得她死得更不值。”
  “不仅如此,还有你母妃的死,你就是怕,你就是不敢!不然你就不会成天半死不活的,早就该筹谋布置,收拢势力,强大到让罪魁祸首还有你那无情的父皇,全都跪在赵贵妃的陵前磕头谢罪!”
  “住口!那些人我自会用我的方式清算,一个都不放过......”
  殷无烬扬手就要挥开火把,却被摧信死死扣住手腕。
  “你以为烧了这里,就能忘了她最后说的那番话?忘了她为什么宁愿化成灰,也不肯让你为她背上骂名?你那所谓的‘方式’,会是她所认同的么?”
  殷无烬的手腕剧烈颤抖,像是要挣脱,却被摧信越攥越紧。
  “在我第一次踏入烬宵宫时,她将这玉镯递给我,她跟我说‘不要怕三殿下’,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我摧信怕的,别让我太看不起你!”
  殷无烬看着他拿出的玉镯,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破碎:“你根本不是我,怎会真的体会到我的处境,又有什么立场来质疑我?”
  他在宫中除了依靠那被他所痛恨的父皇,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不是轻巧巧的话语可以言明。
  加之自身带有前朝血脉,被无数朝臣所针对,被无数百姓所仇视,他既看不到前路,更看不到希望,又拿什么去跟皇兄们堂堂正正地争?
  故而他内心扭曲,做事总要用阴冷偏激的手段,不计后果不论代价,并在这种残酷的过程中享受丁点快感。
  是可怜的困兽,亦是凶残的野兽。
  本是为得己要不择手段之人,可知摧信不愿与他同路,他还是选择了放手,而如今,摧信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他?
  摧信甩开他的手,火光在脸上明明灭灭,口气稍微缓和了些,道:“泠鸢把命留在这里,不是让你陪葬,是让你活着——活得比谁都清醒,把这笔账,连本带利算清楚!”
  第13章 为臣(13)
  摧信很明白。
  殷无烬那夜没烧成的火,迟早会烧到别的地方去,却没想到被“烧”到的第一个地方会是影门。
  地宫的寂静是淬过刃的,连风穿回廊都带着三分敛藏的锐,可今日却被一道细微的呜咽声所打破。
  角落里,一团火红的身影缩成了个毛球,正是三皇子养在身边的那只赤狐。
  它平日里被宠得娇纵,此刻却浑身毛发倒竖,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瞪得溜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
  承影站在廊下,和身后几个影卫都是一脸苦色,频频看向赤狐藏身的方向。
  这倒不是让他们头疼的。
  而是那三殿下不知怎的,非要来影门历练,陛下拗不过,只得千叮万嘱让他们统领在暗中多加照拂。
  影卫们个个是刀尖上舔血的人,下手何曾有过顾忌?可对着这位金枝玉叶,招数落下去是违逆,收回来是失职。
  三殿下又偏生好强,每日里不是要学最险的招式,便是拉着他们陪练。
  其剑招里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烈,逼得他们每招都得在暗中卡着三分力,比对付十队死士更耗神。
  要是一不小心让对方出个好歹来,陛下那里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正烦着,承影突然瞥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摧信,那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走上前,试探着道:“哎,你什么时候那么招那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喜欢了?”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杀戮多的人,仿佛也在自身周围划出了一道鸿沟,向来不招它们的待见。
  摧信瞥了一眼其所指方向。
  那赤狐看见他就跟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眸蓄满水珠,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周身依旧被吓得不敢动弹,只敢像这样眼巴巴地向他求救。
  显然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摧信在它心中有了不太一样的位置。
  摧信:“......”
  他明明记得自己始终冰冷,未曾招惹过狐。
  承影又道:“我总觉得,三殿下这与其说是无理取闹,倒不如说……是冲着你来的。”
  不然他为什么一学就非要学影首大人最早成名的剑招——无妄剑心;还非得学他那样变态的训练方式——静默刑,将自己单独关在密室中,唯有苦修,不得言语、不得见光。
  真不知道那样矜贵的三殿下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