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
明灵不顾 更新:2025-10-20 16:50 字数:3146
可摧信还是没有将之留下。
一旦有人前来搜寻,发现此物后,给猎户带去的就是灭顶之灾。这份恩情,他只得铭记于心,来日再报。
摧信最后看了一眼在灶边打着瞌睡的老者,悄然转身,推门融入风雪。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冻得他牙齿打颤,失去内力护体,寻常的严寒都成了酷刑。
他裹紧了猎户给的旧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朝着记忆中最近的一处联络点走去。
影门的联络网遍布天下,即便是最偏僻的山村野镇,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桩。只是他如今身份敏.感,那些旧日的部下是否还会认他,实在难说。
他一路躲避着追踪的痕迹,昼伏夜出。饿了就啃几口冻硬的粗粮饼,渴了便抓把雪塞进嘴里。
伤口反复崩裂,血水浸透了层层布条,在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印记。
不敢靠近城镇,便只能在荒野与村落边缘徘徊。昔日踏雪无痕的影卫之首,如今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叩击自己的墓穴。
三日后,他终于找到了那处联络点——一间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神庙。
按照旧例,他在神像背后的暗缝里塞进了一行血字,上面所写是独有的暗语。
接下来,便是等待。
一等就是五日。
山神庙的香火早已断绝,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声。蜷缩在神像后的人,唯有靠着残存的意志抵御着寒冷与伤痛。
摧信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了。
或许内部早已被政敌清洗,或许暗桩早已叛离,又或许……对方认出了暗语,却不愿沾染这趟浑水。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爬上神像布满蛛网的脸颊时,庙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人走了进来,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了神像后的摧信身上。
他看到了摧信身上的伤,看到了他苍白如纸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震惊,有犹豫,最终化作一声极低的叹息。
“大人。”覃泱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摧信紧绷的脊背微微一松,喉间涌上腥甜,却只是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他顿了顿,声音微弱却清晰,“务必替我告知陛下,罪帛已毁,人已肃清。臣……暂避锋芒,不日归。”
他刻意略去了自己重伤失力之事。
覃泱面露难色:“如今四处都是眼线,消息难送,且陛下那边,半月前已下令封锁皇城,情况不明......”
摧信心头一紧。
越是压抑的平静,越是让他不安。
可如今也只能让对方尽力而为。
覃泱重重点头:“属下遵命!”
他留下些干粮和碎银,又指出一个较为隐蔽安全的行进方向,便匆匆离去。
山神庙再次恢复寂静。
摧信靠着神像,闭上眼。
若是能暂时稳住殷无烬,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只是,“不日归”三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渺茫。
他休息了半日,再离开时,雪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白茫茫的原野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摧信没有选择覃泱所指路线,而是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边有个寂寂无名的小山村,人烟稀少。
他在路上就花掉了大半碎银,买了好酒好肉,还有纸钱。
山势平缓,枯草仍在,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声响。
摧信先去到一座带有墓碑的坟前,恭恭敬敬磕了头,将所买之物全都供奉上。
他随后去到附近另外一处。
此坟实在是荒凉简陋,周围甚至都没有其他坟紧挨着。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前方插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没有字。
摧信将自带的东西摆上,同样简陋——半块馒头,一碗米饭。
这里埋着一个人。
一个被他亲手所杀之人。
第16章 为臣(16)
崇祯二十一年,秋,早朝。
皇城中的铜钟刚敲过第五响,宫门已缓缓打开,檐角的鎏金兽首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百官皆身着官袍,按品阶列于丹墀两侧,屏息敛声,却掩不住空气中浮动的暗流。
储位之争向来激烈,而处境微妙的大皇子,便是继后崔氏和二皇子动刀的首要目标。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皇帝缓缓落座,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光下流转。
他如往常那般听着朝臣的各项汇报,冗长而沉闷,直至后途,他扫了一眼阶下,目光在殷长澜身上稍作停留,又转向西侧的二皇子殷铖霄,静待开口。
果然,就在下一刻。
殷铖霄已捧着紫檀木匣出列,长跪于地:“启禀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关乎国库根本!大皇兄私发盐引,致使淮南三十万两税银流入私囊,儿臣已查获物证,请父皇过目。”
木匣被内侍呈至御前,皇帝掀开匣盖,十张泛黄的盐引与一本账册映入眼帘。
盐引上的朱红印章与编号赫然在目,旁边还压着一本“出库账册”,墨迹新旧与户部存档仿佛一致。
“大皇兄,”殷铖霄转身,目光如刺,“这些盐引编号不在户部存根之内,账册上商户画押俱全,你敢说与你无关?”
殷长澜站在原地,面上未显,只那朱红官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掌管盐税三年,深知盐引制度的严谨——每张盐引都需经户部备案、仓吏验印、商户画押三道手续,编号更是按“千字文”顺序编排,绝无私发的可能。
他只得冷静应对,道:“二皇弟莫要妄言,盐引发放皆有记录,可查户部存根。”
户部尚书崔明远冷笑一声,出列奏道:“陛下,臣已核对过,这十张盐引编号不在户部存根之内,分明是有人私刻印章、伪造凭证!”
其党羽接连出列,声浪层层叠叠。
“此事重大,求陛下严惩。”
“大殿下监守自盗,难承重任!”
殿内的气氛骤然紧绷,中立派官员噤若寒蝉。
皇帝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知道殷长澜性情沉稳,断非贪财之人,可这证据太过“确凿”,崔氏一党又步步紧逼,若直接驳回,恐被斥为“偏私长子”,动摇朝堂平衡。
而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吏部左侍郎裴嵩从东侧列班中走出,他为蔺太师之门生,亦是早年便暗中支持大皇子的朝臣。
裴嵩撩袍跪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事关乎国本,关乎大殿下清誉,万万不可仅凭几纸凭证便定案!”
殷铖霄面色一沉:“裴大人何出此言?盐引与账册俱在,难道是假的不成?”
“二殿下息怒。”裴嵩语气平静道,“盐引发放手续向来严谨,况且大殿下做事稳妥,每笔出入皆有明细,臣曾奉旨核查过两次,从未见任何疏漏。”
“再者,”他又话锋一转道,“崔大人方才言已核对存根,不知是何时核对,又由何人见证?大殿下掌管盐税三年,清廉自守,朝野皆知,若此刻群起而攻之,未免有失公允。”
紧接着,又有两名素来与裴嵩交好、且倾向大皇子的官员出列附议。
“裴大人所言极是,此事疑点重重,求陛下彻查!”
殿内的风向悄然一变。
皇帝的眉头稍稍舒展,他看向裴嵩,又扫过阶下争执的众人,沉声道:“所言有理,此事确需审慎。长澜,你且细看这些盐引,是否有可辨之处?”
殷长澜接过内侍递来的盐引。
哪怕明知是假的,要真挖出端倪也并不是易事,故而他借着晨光看得异常仔细。
眼前的盐引与账册,实在太过逼真,连他特意在边缘用丹砂点的星纹暗记,都被仿得惟妙惟肖。
可那颜色偏浅,不像淮南赤水河的丹砂那般沉郁;编号末尾的“柒”字,捺脚直挺挺的,少了母后生前曾教他的那点小勾。
这些都是疑点,可崔氏党羽人多势众,仅凭“笔锋”“颜色”,如何能说服满朝文武?
丹砂受潮、笔锋疏忽,都是能被轻易驳倒的借口,崔氏党羽早已算准了这层,才敢如此嚣张。
而殷长澜当下别无他法,也只能跪下道:“父皇,此乃伪造之物,儿臣不曾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话实在是没多少分量。
殷铖霄和崔明远等人皆是心下松快。
皇帝盯着下方众人,良久才叹了口气:“此事需待他日查清后再行定夺,着大理寺与刑部共同介入,调取淮南盐仓所有验印簿册与商号记录,务必查清此事来龙去脉。”
“即日起,罚大皇子闭门思过三月,淮南盐税暂由户部全权接管。崔尚书,你暂代盐税事宜,需逐项核对旧账,不得有误。”
这个处置暗藏深意,既削了殷长澜的权,却未立即坐实罪名;让崔明远接管盐税,看似给了对方甜头,实则将其推到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