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明灵不顾      更新:2025-10-20 16:51      字数:3126
  殷无烬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语气凉薄道:“朕观小公子气色甚好,何来风寒一说,夫人莫不是欺君罔上?”
  李夫人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砖上,泣泪声嘶道:“陛下......求求您饶了他吧!他是无辜的啊......”
  无辜?权斗之下焉有无辜?
  自古以来,对政敌的家眷仁慈,即是对自己残忍,即是斩草不除根,留下祸患,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灭门灾祸。
  从踏入纷争的那一刻起,从决定对新帝逆鳞动手的那一时起,他们就该有承担这样后果的觉悟。
  亦如当年,朝臣联名奏请先皇处置赵贵妃母子,只因他们与前朝有所关联,而无人会在意他们是否无辜。
  场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李尚书之父,他被卸了关节,此刻只能佝偻着身子,嘴角淌着血,看着孙儿和儿媳,浑浊的眼里迸出怒火。
  那小公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想要寻找自己的爹娘以求庇护,却只是徒劳,连啜泣都是无力。
  “既然李尚书不在,那二位便替他受着吧。”殷无烬的目光淬着冰,道,“听好了,这弓既是朕赏的,这就让你练练手,往前走三步,朝着有声音的地方射。”
  小公子哭得更凶,脚却被折钺在身后轻踹了一下,踉跄着迈了三步。
  “拉弓。”殷无烬的声音陡变狠厉。
  折钺从身后攥住他的手,迫使他将金弓拉满,两支木箭瞄准的方向,正是跪在左侧的李夫人,和被按在右侧的李尚书之父。
  “娘……”他的眼泪浸透了黑布,“我怕……”
  李夫人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李父也绷紧了身体,他看着那木箭,忽然想起孙儿满月时,自己抱着他说要教他射箭,护国安邦。
  谁曾想,今日竟会是这般光景。
  “射。”殷无烬吐出一个字。
  折钺猛地放手,小公子随之松了力道,接着便是两支木箭飞快地离弦而出!
  破风声听得人皆是胆寒不已。
  其中一支堪堪擦着李父的臂膀飞过,溅起鲜血,其后钉进鎏金炭盆旁的锦垫里,火星被溅起,落在他的袖角上烧出个焦洞。
  而另一支则从李夫人的发髻上刺过,钉在她身后的盘龙柱上,尾羽嗡嗡震颤。
  李夫人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锦衣。
  陛下要的不是她即刻的死去,而是要她眼睁睁看着爱子陷入困境,在这样的过程中饱受折磨。
  “继续。”殷无烬道,“直到箭矢耗尽为止。”
  小公子哭得几乎晕厥,他能听见娘亲压抑的哭泣,能闻见祖父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血腥味,却只能被逼着将弓再次拉满,将箭尖对准至亲的方向。
  殷无烬看着这一幕,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病态的笑。
  在场的其余人皆是被吓得面无血色,生怕接下来就轮到自己。
  果然,下一刻,殷无烬目光扫过人群里那身穿华贵锦服的青年。
  那是兵部侍郎最疼爱的族弟,素有才子之名,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前日还在曲江池畔宴饮作诗。
  “你新填的词,朕瞧着还不错,东风若肯吹愁去,何惜枝头花尽开。”他又话锋一转,语带冷意,“只是,东风既难凭,不妨亲折东篱酬此恨,阶前兰蕙尽为尘!朕说的可对?”
  其中蕴含的杀机,令那青年周身僵住,面色几经变化。
  他终还是忍不住出言刺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做出今日这等不仁之举,难道就不怕臣心尽失,被群起而攻!”
  这暴君莫不是彻底疯了,竟是不讲丝毫规矩与情面,这是直接要与朝中所有人为敌!君逼臣反,这对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恰如其言,殿外忽然传来隐约的金铁交鸣声,像骤然响起的闷雷。
  有人忍不住抬头望向殿门,眼里是藏不住的希冀——李尚书与林肃统领素有联络,莫不是终于带兵来救了?
  殷无烬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酒。
  就在这时,影卫独鹿疾步闯入,单膝跪地,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启禀陛下,羽林卫已反!此刻困围宫城,言陛下若是再不放臣眷安然归去,将斥兵直入......”
  “报!前朝鬼狼军已于城外连破三门,正往太极宫方向来,还请陛下定夺!”
  消息接连传来,如惊雷乍起。
  压抑不住的惊惧哭声、尖叫声再难被压制,此起彼伏地响起,恐惧迅速蔓延,如无形的网将在场之人牢牢束缚住。
  鬼狼军......那是令人闻之色变,将恐惧烙印在人心底永远都无法抹除的三个字。
  前朝余孽竟是在这个时候卷土重来,而且来得如此凶悍猛烈,仿若可怖浪潮要将整个皇城全然吞噬。
  一旦被他们彻底攻入,届时必定是哀鸿遍野!
  有人不可置信地轻喃:“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呵......怎么不会?”
  殷无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火光在他眼底跳跃,说出的一字一句都狠狠砸在人的心头。
  “城防图是朕给的,城下接应的暗桩是朕布的,鬼狼军攻城的命令也是朕下的!朕便要亲眼看看,羽林卫与鬼狼军,究竟是哪方更快更狠!”
  “你真的疯了!殷无烬,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你是亡国之君,是当朝罪人!这是要让天下都陪着你一起覆灭!”
  李夫人浑身伤痕累累,她瘫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砖缝,指甲断裂渗出血珠,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喉间发出尖利的嘶吼。
  随之而起的,是众人洪水般的恶毒咒骂,伴随着微弱的求饶。
  他们的心理防线在此刻全然崩溃。
  可是听着这些“妖妃之子”、“祸国灾星”及“不得好死”之类的指责言语,殷无烬却是连一点情绪波澜也无,唯有发出的笑声断断续续,显得癫狂而悲凉。
  “牵机引”再度发作,让他的感知渐渐沉寂。
  本在登基后已有好转,症状少有显现,现下却在哀绝之下更加恶化。
  失了摧信,即是失了他的引。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更遑论福报与杀孽,也再没力气去慢慢盘查清算,分辨孰是孰非,好坏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并不在意前朝是否能够复辟,只想毁灭一切。
  反正,他从来都是所谓的祸根余孽。
  反正,唯一能牵住他的人再回不来。
  第38章 为臣(38)
  王畿之外。
  先前被霁王派出深入皇城的那一探, 竟果真逐步发现了端倪。
  新帝极有可能在酝酿一个疯狂的局,而且很有可能和前朝旧部有关。
  令人闻之皆是心中沉重。
  殷长澜只得做下布置,决定向四皇弟借兵, 在必要时挥兵进京,以行动阻止此事。
  而摧信一直被以“内功未愈, 疗程难断”为由留在王府之内,虽然身体渐复,可他无论做什么都被严加看管, 既走不开亦收不到更多的消息。
  他本就日日忧心,结果现今乍一听就听到了这样的滔天大事, 当即便气劲逆行,刚修复好的经脉差点又再次破损开来。
  可在面对殷长澜时,摧信不得不强忍住体内翻滚的血气,表示会跟随同去,尽全力协助王爷。
  说来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明知那人是为他才失了控发了疯,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第一时间回到那人身边, 甚至就连向对方传递出一丝讯息都无法实现,更遑论镇定与安抚。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一步步恶化直至再难挽回,眼睁睁看着他的陛下从高位狠狠坠落于深渊, 背负骂名无数。
  他们连夜赶至,兵临皇城之下, 看着不远处那片火光冲天,金铁交鸣,昔日繁华之景尽数被血腥杀戮所吞没。
  殷长澜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在与摧信对视上时,那目光中透露着一丝不赞同, 仅此,他的意思已是明了。
  ——眼前所见,皆出自你所随之主。
  ——他就是这般肆意妄为、无所不用其极、视天下万物如草芥的一个人。
  ——又怎配,你之效忠?
  摧信不答一言,只是迅速投身于那片战火之中,尽最大限度地去阻止这一切。
  即使全天下人都有立场去对殷无烬憎厌、痛恨、讨伐,也唯有一人不能,那便是他摧信。
  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暴君,早已把所有的偏宠与柔软都给了他。
  是他陪着他登上那个位置,却也让他高处无依摇摇欲坠。
  要怪,便怪他摧信。
  要恨,也恨他摧信。
  皇城厮杀已近白热化,霁王带来的精兵与京中禁军一同对鬼狼军发起围杀,刀剑撕裂血肉的声音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与哀嚎声中,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俨然一片炼狱图景。
  直至一声暴喝划破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