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隐蔽，我们先看看。”
  说话间，温楚的离缆砚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了沈寻两个字。安塞尔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温楚也没有立即接起，他在星舰巨大的数据面板上，隔着遥遥光点似乎看见了沈寻。
  通讯那头异常安静，然后温楚听见了两个字：“你在。”
  温楚微微一笑承认了，又接着说：“来星赫渡碰巧遇见了。沈上将会帮谁？”
  “不要打趣我。”
  春蝉是普通反叛的木槿公民，只要他们还认为自己是，就不能当做星盗一并处理。伊索尔德是公认的冰雪背后人，又有明光计划在前，是奔着颠覆当前认知体系去的，但凡有人能压制得住她，就已经被打成造反一列关入太空监狱了。
  温楚微微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知道伊索尔德的坐标吗？”
  沈寻：“目前看不出来。”
  温楚：“我发给你。”
  温楚这边一直有伊索尔德的实时坐标，因为有人一直给他提供。
  沈寻拿到坐标之后沉默了片刻，他没问温楚是怎么知道的，只说了一句：“劣法星的独立是先锋之举。”
  死到临头，星赫渡也不能为边缘星系做保，只能自己对自己负责。
  温楚莞尔，他忽然很想见一见沈寻，然而通讯只是语音连接，没有视频影像。
  能量场波动频繁复杂，温楚稍微退远了一点，连带着周边安塞尔带着的十几架星舰已经远离战斗中心。
  眼看春蝉不敌，温楚轻声对安塞尔说：“去给伊索尔德一个迷雾弹，中心攻击，两发粒子炮打乱阵型，不要逗留。”
  安塞尔照做不误。
  伊索尔德那边果然大乱，春蝉趁这个时候急速猛冲，如同一道利刃从本就打乱的中心直入腹地，那恰巧就是伊索尔德坐标附近。没有悬影也没有被告密的春蝉不知道究竟哪一架才是伊索尔德的主机，选择了自爆，极大范围的自爆可以波及到周边一公里。
  伊索尔德发现星舰上的防护网渐渐消失，在危急时刻她猛地抓住阿萨，气氛紧张之际，那双眼睛锐利亮得可怕。
  临近的星舰纷纷贪生怕死，只有一架小星舰替指挥舰挡住了冲击，很快粉身碎骨。
  遭受逆流星舰不稳，伊索尔德紧紧抓住主控室台面，从齿缝里咬出两个字：“阿萨！”
  这一替死，大家都明显发现了指挥舰的位置，那是一架没有防护网几乎任人宰割的星舰，不等其他星舰围上掩护，星舰警铃大作，一发粒子炮很快锁定发射。
  回应伊索尔德的是阿萨一个温和的笑意。
  “娜娜，我们同去。”
  娜娜是她的小名，这就是赤狐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光芒四起，滚烫的灼意瞬间弥漫，巨大声响下人已失聪，伊索尔德本身地伸手，抓住了阿萨胸前的所有记忆储存，然后紧紧握在手心。
  一队泛着冷光的星舰从漆黑深处出来，艾比盖尔带着温和的笑容，他手上的人工智能连接了星舰，同时也连接上了其他星舰的ai接口，短暂地搭建起了一条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单向通讯路。
  “我是木槿前任星首艾比盖尔，在当前木槿条例中，我支持任何人拥有自己的自主权和不满的抗议权。强行提高精神力会对脑损伤造成不可逆影响，经过菲利普博士验证，明光计划是非常不合时宜甚至是危险的存在，之后会下令蓝海禁止研发相关产品……”
  温楚和安塞尔悄然退场。
  星赫渡还剩一大帮的金枝玉叶，伊索尔德的消息暂时瞒住了还没传播，但已经是风声鹤唳。
  凭借身份，温楚很快回到了温家。
  阿萨给了他一条温家的消息，却没说原因。整个温家空荡荡的，佣人已经遣散，温楚从小花园走到客厅，发现温伯陵就在客厅靠近门的那边沙发上坐着看书。
  手上的书似乎很陈旧了，开始泛黄，页数之间还有延长的便签，也几乎褪了色。温楚往前走了两步，与温伯陵逐渐抬起的深绿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平和而温柔，温楚从来没见过温伯陵这样的神情，好像带着点留恋又满足的，看了一眼他，仿佛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阿萨先生说你会来的，我等了一天一晚。”
  阿萨来找过温伯陵？温楚迟疑上前，看见温伯陵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他留给你的想对你说的话。”温伯陵站了起来，然后将自己手里的书合上，也一并递了过来。
  温楚的目光落在泛黄陈旧的封面上，上面纯色的底页上手写了五个字：劣法星手札。
  “这是我年轻时跟随格雷索恩星首，去劣法星考察语言时写下的，你想知道的，里面的内容应该对你有些帮助。这些手记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回忆，我希望你能好好保存。”
  温伯陵说完略一颔首，他盯着温楚几秒，然后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温楚也礼貌地颔首让步，却见本该要走的温伯陵又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门口，逆光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落寞和萧瑟。
  “温楚，”温伯陵忽然说，“你怨我吗？”
  温楚眼眸一闪，愣在了原地。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父亲母亲会对他说怨不怨，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心里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捏住信封的指尖轻轻颤了颤，温楚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破绽：“那是小孩子才会说的。”
  温伯陵沉默了半晌，像是明白了，然后缓缓转身，不过两息之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温楚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本厚厚的劣法星手札，放在桌上，准备先看阿萨的信。
  信上阿萨告诉了他和赤狐同温家的关系。当年母亲深陷众矢之的，他在蓝海保养箱待了两年，是赤狐从蓝海将他带走，去了劣法星。也就是那时候，赤狐打算建立冰雪。
  赤狐没空管他，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温楚交给了张素珍。温楚终于明白他当时要加入赤刃帮，看见背后的帮主赤狐，对方对他那点细微的不一样的感觉从何而来。赤狐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冰雪成立之后研究精神力增剂一直频频受挫，活动范围太大会惹人怀疑，所以他们急需要选择一处更加隐蔽，比边缘星际还要不被看见的地方。
  那几年恰逢疫病爆发，温楚为了活着，去参加了赤刃帮组建的几个“探险小分队”，要探索第五星系外的安全区域。奖品是能够免去资历和能力，直接加入赤刃帮。
  阿萨将当年的事寥寥几笔讲述了清楚，然后在结尾写：
  “我是赤狐先生的人工智能，也是他主人留给他的一件礼物。曾经在您年幼时，照顾过你一段时间，对此很是幸福。无论如何，我很喜欢你，温楚先生，祝您平安。”
  第87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温楚才回神似的，看向桌上的那一本手札。
  手札的纸很厚，边角遇水有点晕染变得粗糙, 看上去像是不堪承受厚实的内容而要往外吐了。
  温楚拿起来，翻开了第一页。
  “木槿188年10月12日, 第一次踏上劣法星冰雪一般的土地, 这里的风很冷，携带着雪雨和冷杉的气味……”
  “木槿190年8月13日, 这里的人初期都很警惕防备，但接触久了会很热情。今天有个小孩给了我一条丝带让我绑在手上，说今天是年节，绑上带有祝福的丝带，来年可以平安健康幸福。原来八月是劣法星的年节，难怪去年看他们人人都有红丝带, 连树也有。”
  “木槿195年6月22日，我遇见了一个叫做塔西的女人, 她是beta, 有一头黑色的柔软头发以及深邃的眼睛，她在政府工作，她教了我更多的劣法星语言，并且帮助我纠正词典。”
  “木槿198年9月1日，来返劣法星已二十余次, 这一次在返程星舰上，星首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把塔西带上了……”
  手札里面很多劣法星的专业记录研究，百多页的内容里只有不到十张记录了青年人的心事和情怀。记录到返程也就戛然而止，后面几页都是空白的, 温楚稍微一联想，大概是返程的时候出了问题，算算时间，格雷索恩星首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被刺杀的。
  “塔西……”温楚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发现最后夹页里有一张折叠的纸，看纸的样子大概是新塞进去的。
  纸张一打开，里面有一张照片就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的半身照。
  星际时代数字化全民建立起来的时候，仅仅需要瞳孔扫描，就能得到很多背景信息，但这都属于隐私，照片同样如此。木槿时代没有人喜欢拍照，不喜欢被记录，也不会想要拍别人，因为一定程度上可能犯法。
  然而这张照片在面对镜头的时候是微笑的、从容的。五官端庄柔和，眉眼沉静，微提的嘴角透出一种聪慧的内敛与机敏。
  这大概就是塔西，他的母亲。
  温楚凝视了这张照片许久，然后才移开目光去看那张温伯陵特意塞进去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