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藏春 第95节
作者:富贵金花      更新:2025-10-20 16:56      字数:3417
  他眼底骤然冷了下来。
  “人呢?”
  声音极轻,却似寒刃刮剜在众人身上。
  今夜随孙嬷嬷前去的侍卫首领跪伏于地,冷汗涔涔:“宋姑娘说要去寺里祈福,只许孙嬷嬷一人跟着,属下等不敢阻拦,只在寺门外守着,可谁知……”
  “祈福?”陆湛轻笑一声,指尖缓缓摩挲着玉扳指,“你们守在外面,却让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两个时辰?”
  窗外狂风骤起,树影如鬼魅般摇晃,陆湛凌厉的侧脸浸在明灭的月影里。
  他眸色极深,暗得骇人,似一潭死水,底下却翻涌着噬人的暗流。
  此事原本不难,只需下令封锁各处城门,在街市要道张榜缉拿,凭借千鹰司查人的本领,莫说一个宋蝉,便是只蜻蜓也飞不出这皇城。天亮之前,必能将宋蝉捆回来,扔在他脚下。
  可如今梅桢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和千鹰司的行动,若此时大张旗鼓地将京城翻个底朝天,势必会引起梅桢之的注意。
  只怕明日弹劾他“权柄过重,有违臣纲”的折子就会堆满晋帝的案头。
  陆湛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周身气息愈发森冷。
  满地的人跪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这尊煞神。
  半晌,陆湛缓缓开口,声音极低,却似从齿间碾过。
  "查。"
  只一个字,惊得众人脊背发寒,头垂得更低。
  “不可惊动官府,不准张贴告示。只派我们自己的暗桩,盯紧各处城门、码头、驿站,若发现疑似她的身影,一律不能错放。”陆湛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了顿,他眼底戾气骤现,一字一句道。
  “倘若真叫她逃了出去。”
  “你们所有人,也都不必活了。”
  第79章
  商队里大多是走南闯北的粗犷汉子, 另有几个随行的女眷,不是押货人的妻女,就是打杂役的农妇。
  宋蝉穿着粗布衣裙,肤色蜡黄粗糙, 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没人多看她一眼, 更没人主动与她搭话。
  这样最好,孤身逃亡,不起眼才是最好的保命符。
  因没有官府的路引文书,她只能蜷缩在装货的木箱里。箱中塞了些毯子, 虽有些厚重, 但如今正值深秋,夜里寒气重, 倒也不至于闷热难耐。
  宋蝉已经许久未曾安睡, 自计划出逃那日起, 她的精神便一直紧绷着。
  如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听着外面商队汉子们粗犷的谈笑声,竟不知不觉昏沉睡去。
  再醒来时, 商队已停在驿站外歇脚。
  商队的饭食很简单,夹生的陈饭, 配着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
  但或许是因为终于逃出生天,重见自由, 也或许是为了之后的路程积攒体力,宋蝉竟觉得这饭食格外香甜。
  饭后,她向领队讨了份舆图,借着驿站昏黄的灯光仔细查看。
  眼下距离京城已有百余里,明日商队就要改走水路。
  她指尖沿着蜿蜒的水路图慢慢移动, 最终停在一个点上——凉州。
  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凉州距京城千里之遥,陆湛的势力再大,手也伸不了那么远。
  况且,那里与外族接壤,香料原料遍地都是,可当地人的制香手法却极为单一。
  宋蝉摸了摸贴身藏着的荷包,里面是她离开前换好的的银票,足够在凉州盘下一间小铺子。
  若能顺利抵达,她便能用自己的制香手艺,结合当地的原料,调制出独特的香品。
  她曾在花月楼时,就听往来商客提过,凉州的香料生意极有赚头。
  秋风送来桂花香,宋蝉只觉得之后的日子充满无限希望。
  哪怕前路艰难,哪怕要吃苦受累,也好过被陆湛囚在宅子里,做一只任他摆布的雀鸟。
  登船前,宋蝉特地观察了码头的状况。
  岸口如往常一般平静,只有几个懒散的税吏在抽查货物,并未见官兵大肆搜捕的迹象。
  不知是陆湛的人还没追到这里,还是早已在暗中布下了眼线。
  为防万一,她特意选了船舱最底层——那里多是穷苦百姓,鱼龙混杂,反倒是最不易被搜查的地方。
  只是底舱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难。
  昏暗潮湿的船舱里挤满了男女老少,汗臭、鱼腥和便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宋蝉虽然从小在花月楼长大,却也未曾受过这等苦楚。密不透风的底舱,加上晕船,她吐得天昏地暗,难以进食,几日下来就瘦了一圈,脸色惨白如纸。
  幸而同舱的彭娘子对她多有照拂。
  彭娘子不过三十出头,模样也极年轻。原是云都绣坊的绣娘,丈夫在漕运帮工,日子本过得和美。
  只是今年春上,她丈夫突发急症去了,留下她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更可恨的是,丈夫尸骨未寒,本家那些叔伯就带着地契上门,硬说这宅子是她夫家祖产,又骂她是克夫的扫把星,生生将她们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
  彭娘子说起往事时,总是笑着,仿似那些委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听说凉州那边缺绣娘,工钱也给得大方。我想着,横竖都要继续活下去,不如带着孩子去闯一闯。”
  底舱里浅水难寻,彭娘子却总是把自己那份干净的饮水让给她,夜里还帮她按揉太阳穴缓解晕眩。
  在彭娘子的照顾下,宋蝉终于适应了底舱的环境,逐日好了起来。
  船上的日子枯燥乏味,两人边谈论起过去的事。
  宋蝉不敢告诉彭娘子所有的事,只说自己曾是京城高门人家的侍女,家里主母要将她卖出去给人做妾,她这才逃了出来。
  彭娘子听了也是一声叹息:“当真是作孽,不过好在你也逃出来了,日后若是一起去了凉州,还能做个伴。”
  彭娘子没再多问下去,只是对宋蝉越发照顾。
  可惜好景不长。
  底舱本就拥挤污浊,很快就有寒病蔓延开来。
  彭娘子连日劳累,加上要照顾怀中幼子,很快也病倒了。
  几日下来高烧不退,干裂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怀里却还紧紧搂着啼哭的婴儿。
  宋蝉咬了咬牙,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一小袋钱袋,打点了关系,径直去找船上的管事。
  “这位娘子是我同乡的姐妹,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她佝偻着背,声音沙哑,“求您通融,帮我们换个通风些的舱位,再请个大夫为她瞧瞧。
  管事斜眼打量她,一个粗布麻衣的乡下妇人,能有什么油水可捞?
  “让你们上去了,上头舱位的贵人怎么办?”
  宋蝉不等他拒绝,直接将钱袋塞进他手里:“这是我们姐妹所有的身家了。”
  管事掂了掂分量,眉头一挑。
  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乡下妇人"。
  面前的女子低眉顺目,可递钱袋时,他分明瞥见那双手玉指纤纤,掌心连个茧子都没有。
  “小娘子倒是深藏不露啊,”他意味深长地说,将钱袋揣进袖中,“等着。”
  没过多久,管事带来几名仆妇将宋蝉团团围住。
  宋蝉察觉不妙,强自镇定地起身,想往船舱走去。
  “我先去带我姐姐过来,还请几位等等。”
  “把她拿下!”
  还没等她走出去几步,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宋蝉厉声喝道,任她拼命挣扎,仆妇也不撒手。
  管事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突然伸手扯下她束发的粗布巾。
  “你这丫头,故意扮作仆妇,身上却带着这许多银钱,定是哪家逃奴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钱财跑出来的!”
  “把她外衣扒了,看看这丫头还藏了多少赃物。”
  宋蝉来不及辩解,只听“刺啦”一声,最外层的粗布衣衫已被撕开一道口子。
  冰冷的海风灌进来,激得她浑身发抖。仆妇的手在她身上肆意摸索,腰间玉佩、腕上银镯尽数被夺。
  她死死咬住下唇,护着缝在贴身小衣里的银票,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管事掂量着那些首饰,冷笑了一声:“还挺能藏。”
  “先将她押回舱里,等到了潼关岸口,直接把她押送官府!”
  陆湛的耳目遍布九州,各州府衙门的差役,恐怕早就打点妥当。若她真被押送官府,岂止是自投罗网?只怕前脚刚迈进衙门,后脚就会被捆了手脚,直接送到陆湛面前。
  她不能认命,绝不能。
  彭娘子还在等她,还有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若她折在这里,他们便真的活不成了。
  宋蝉咬紧牙关,突然挣动起来。无论肘击还是踢踹,拼着皮开肉绽也要甩开仆妇的钳制。
  仆妇们没料到她这般疯劲,一时竟被她撞开几步。海风呼啸,船身摇晃,她踉跄着跌向船沿,身后是怒骂与追赶的脚步声。
  身前海水望不着边际,海浪翻涌,似随时能将人吞噬殆尽的深渊巨口。可比起被押送官府,比起再次落到陆湛手里——她宁可赌这一把!
  宋蝉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船舱方向,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攥紧了船沿的木栅栏,而后纵身一跃,坠入茫茫深海之中。
  *
  自从宋蝉失踪后,陆湛的脸上便更没了笑容,连逐川都不敢多说什么。
  几个办事不利的侍卫被他发配去荒僻州县搜寻宋蝉的下落,至于那些曾看管过她的侍从,轻则发卖,重则直接填了井。
  朝中同僚也很快察觉出异样,陆大人身上的戾气一日重过一日,千鹰司的刑房里,惨叫声彻夜不绝。
  陆湛亲自提审犯人,手段比从前更狠辣刁钻,连见惯血腥的执刑人都受不住,中途踉跄奔出,伏在墙角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