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人的大军压境，所过之处无人能挡，眼看着已经兵临泰西封城下，谁还顾得上还没影的鞑靼人。
  穆斯塔法站在自家宅邸的月桂树下，这个掌权四十年，历经两代万王之王的老臣此时的心情颇为悲凉。
  “父亲，陛下跟您说了什么，是又交代了撤离事宜的细节吗？”
  他的儿子察觉了穆斯塔法的异样，试探着询问道。
  穆斯塔法摇了摇头：“等我死后，你们切记要谨慎行事，于法兰克人治下，绝不可再肆意妄为，若他们要夺取我们的产业，也尽管让给他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只要人活着，这些身外之物都可放弃。”
  年轻的波斯贵族大惊失色：“父亲，您为何要说这种话？”
  “陛下跟法兰克人的巴塞琉斯已经见过面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陛下召见我之前，那位魔龙之主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到了王宫，又如郊游一般离开，除陛下以外，竟没一个人发觉他曾经来过。”
  穆斯塔法笑了笑：“何等可怕的手段，对吧？”
  “他肯定是被吓坏了，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英主，所以他决定把我这个‘把持朝政的奸佞’交出去，退位去做一个富家翁，其实也没那么难理解。”
  穆斯塔法的儿子被这个消息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猛然道：“父亲，还没到绝路！”
  年轻的波斯贵族眼眶通红：“法兰克人的皇帝是真的想要您的命吗？不，他们只不过是挑了一个借口，您究竟是不是权臣，祸国殃民的奸佞对他们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我研究过那位洛萨皇帝的行事作风，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是对他有用的人，他向来不会拘泥于对方的出身予以重用的。”
  “他选择扶持库斯鲁，绝不是因为他不在意美索不达米亚的富庶，仅想要扶持一个傀儡国作为屏障，而是面临鞑靼人的威胁，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稳住局势，以抗拒鞑靼人这些豺狼。”
  他语气坚定道：“若说这泰西封，谁能做到以最快速度使这座城市安定下来，为法兰克人提供粮秣军需，除了您还有谁呢？”
  “你是要我背叛巴赫拉姆？”
  穆斯塔法笑着摇了摇头，他辅政四十年，自己儿子都能看透的事，他又怎会不懂呢。
  “父亲，是他先背叛的您！”
  “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唯有‘忠诚’二字，这也将是我们家族的财富，萨拉丁都有为了自己家族以飞蛾扑火般的姿态陨落于洛萨之手，难道我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吗？”
  “父亲！法兰克人不是鞑靼人，游牧之国不能久持，法兰克人可未必，在这圣火将熄，十字架即将高举的时候，我们要是真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未来有没有重新正名的机会都说不定！”
  穆斯塔法神情一震，他仔细凝视着自己儿子这张熟悉的面庞，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到了对方一般。
  “你想清楚了？这一步踏出去，咱们家族的名声可就彻底臭了，没人会喜欢反复无常的小人，法兰克人也未必愿意保我们。你既也说那洛萨是为了求稳，到时难道不会对我们开刀？”
  穆斯塔法皱起眉，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方面。
  但总觉得到时自己事情也办了，名声也臭了，还得被洛萨丢出去平息“民愤”。
  “想清楚了，首鼠两端的人最为可恶，既然决定投向法兰克人，我反倒觉得名声越差，就意味着我们越值得信赖。父亲，那洛萨可不是什么容易受人胁迫的软蛋。”
  “他提拔心腹，唯才是举，唯功劳是举，我们辅佐他稳住萨珊局势，再提供一批劳军的物资，岂不正是大功一件。”
  “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吹捧这位蛮族国王。”
  “以前这种话哪里是能说出口的。”
  穆斯塔法沉默了良久，开口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
  “是，父亲！”
  ...
  巴格达城下，是黑压压的一片，以各色罩衣作为区分，列阵以待的法兰克骑兵。
  三颗脑袋的魔龙在头顶盘旋，龙炎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吓得城头的萨珊守军噤若寒蝉。
  随着萨珊最后的机动力量近乎全军覆没，仅剩下巴赫拉姆身边还有一支规模浩大的不死军驻扎于泰西封。巴格达这座萨珊陪都，所能拿出来守城的军队几乎全都是从市民当中临时征召来的。
  面对魔龙的威压，他们根本提不起半点战意。
  洛萨骑在日蚀的背上，与让娜一同径直来到阵前：“你说，巴格达人会选择投降，还是拼死一战？”
  让娜皱起眉：“别低估了敌人的勇气，历史上，巴格达人面对鞑靼人屠城的威胁尚且不曾投降，你的行事作风跟鞑靼人比起来可宽厚多了。”
  巴格达是所有拜火教文明眼中的圣地和都城，一旦选择投降，这些神圣的光环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崇祯皇帝如果当初直接投靠了大顺，乃至投靠后金，后世人即使起兵造反，也未必还会喊出反清复明的口号。
  洛萨微笑道：“那我们拭目以待。”
  说话间，吱咔咔，城门洞开了。
  “瞧，这不就来人了吗？”
  来者是巴格达的景教领袖，他捧着一座巨型十字架，有些艰难地徒步来到了洛萨的跟前。
  “赞美天父，赞美圣洛萨。”
  洛萨纵马上前，一跃而下扶住了对方：“天父保佑您，您就是巴格达的宗主教玛乞哈吧？很荣幸见到您。”
  巴格达是景教的中心，玛乞哈就相当于东正教的大牧首，天主教的教宗陛下。
  这位宗主教之下，辖有二十五位大主教辖区，西至大马士革，东至汗八里，即金国中都，只是景教分布范围虽广，但在每地都难以成为主流宗教，因而不显于世。
  玛乞哈跟黑暗之影私底下一直都有联系，算是老内鬼了。
  洛萨对埃及的科普特派的待遇，玛乞哈已经眼馋很久了。
  景教即聂斯托利派的基督徒，在萨珊帝国早期地位是很高的，几乎与拜火教徒持平，尔后随着宗教氛围逐渐变得越发浓郁，在萨珊的景教徒的生存环境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首先是吉玆亚税即不信者税额度的大幅增加，尔后随着法兰克人威胁加剧，甚至有教区和城市的行会公然表示拒绝接纳一切基督徒从事手工业与商业等较为体面的工作。
  乃至到后来，部分教区还出现了狂信者破坏教堂，公然杀死景教徒还未受到任何惩处的事件。
  玛乞哈跪倒在地，亲吻着洛萨的红靴：“陛下，巴格达的基督徒在异教徒的枷锁之下已经生活了无数岁月，如今终于因您的到来而看到了曙光。”
  “主教阁下，您不必如此。”
  洛萨赶忙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上前去搀扶。
  “陛下，在拜火教徒治下，我们世代被征收吉兹亚税，教堂被限制修缮，孩童不得公开诵读福音——这与您在埃及所见的压迫如出一辙。”
  玛乞哈眼含热泪，哭诉道：“如今您的到来即将砸碎我们手脚，脖颈上的镣铐与枷锁，我们心中的感激实在难以抒发。”
  洛萨微笑道：“您不必忧虑，未来在海外帝国治下，所有基督徒都将平等相待，你们会跟埃及的科普特派基督徒一样，依旧保有自身的教堂，教区和财产，我还会挑选三座拜火教的圣坛交予你们作为教堂，此外，你们仍旧保有传教的权力，不会受到任何同宗兄弟的打扰。”
  玛乞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陛下，您就像昔日保护大公教会的教宗的查理曼大帝一般，所有东方的信徒都将视您为救世主，以及唯一合法君主。”
  “您如今即将进驻巴格达，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宏伟巨城，势必会面临很多状况，我们熟悉城市的每一处街巷、每一座粮仓，可引导您的士兵和平进驻，避免巷战伤亡。城中景教商人愿献上三成财富，作为您统治的奠基之资；教堂的金库也将为您敞开，支持您继续东征。”
  洛萨微微颔首：“我会铭记巴格达基督徒的功绩，那么现在，玛乞哈主教，可否告知我巴格达人是选择继续战斗，还是献城投降呢？”
  其实从玛乞哈能平安走出巴格达的城门，就已经能看出巴格达的贤贵们心中的想法了。
  他们肯定是想投的，但怎么投，什么条件就是另外要谈的事了。
  第242章 献城，接管
  作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几座能与君士坦丁堡，开罗，乃至遥远东方王朝的苏杭二州比肩的大城。
  巴格达的人口规模或许没有玛乞哈口中的“百万之数”那般夸张，但若是连带着把几乎已连为一体的泰西封也算上，距离这个数字真就相差不远了。
  这样一座巨大的城市，或者说城市群，以洛萨手头现有的兵力而言，想要短期内将其纳入统治秩序之下绝非易事。
  先锋军的六千部队进到里面，无疑就像一条小溪流入大海。
  若是要依靠驻军稳定局势的话，洛萨也抽不出机动兵力去跟鞑靼人野战了，光镇守巴格达和泰西封就足以耗尽他的兵力了。
  除非是他愿意仿效历史上鞑靼人的做法，高举屠刀，将这座堪称文明瑰宝的城市燃成火炬，屠杀数以十万计的人口，所有暗中的抵抗自然也会烟消云散。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跟当地人合作就成了唯一选项。
  玛乞哈神情郑重：“陛下，我能来到您面前，就是城里异教徒的权贵们妥协下做出的决定，不然我现在应该已经被挂到城墙上示众了。”
  “萨珊王巴赫拉姆没有指令给你们吗？”
  如果没有的话，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对这位素来有些瞧不起的万王之王刮目相看了。
  “自从萨珊王将他的不死军全部撤回泰西封以后，他对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任何掌控力了，不过我听说，萨珊王似乎不想让巴格达抵抗下去。”
  洛萨忍不住皱起眉，照这么来说，萨珊王这枚棋子也没那么重要。
  他不禁又回想起黑暗之影传回来的消息，相比较之下，那位所谓的佞臣，萨珊王朝的大权臣穆斯塔法或许要更重要一些。
  “有多少人想要投诚，又有多少人想要负隅顽抗？”
  “城里有头有脸的贵人没人想要负隅顽抗。陛下，如今巴格达人没有打开城门，仅仅是因为没有他们正忙于划分各自应承担的责任。”
  “少数死硬分子他们的力量也很弱小，不敢正面抵抗您的大军。”
  洛萨微微颔首，他能理解玛乞哈的意思，权力的更迭，势必会造成利益的受损。
  巴格达人必须要从自己身上割肉，来填饱洛萨和他麾下士兵的胃口，这个份额多了心疼，少了又担心触怒这位法兰克人的皇帝。
  所以，问题就来了——是否能割别人的肉呢？
  或是，别人多割一些，自己就能少割一些？
  “替我转告巴格达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等他们谈出个结果，我只给他们一个上午的时间，时间一过，我的魔龙和军队会准时发起进攻。”
  比起萨珊君臣的漠视，鞑靼人无损拿下哈马丹，沿迪亚拉河南下即将进入美索不达米亚这条消息，洛萨反倒要更加重视得多。
  他没时间再耗下去了，在鞑靼人到来之前，他便要将泰西封和巴格达尽数握于手中，成为他的后勤地。
  玛乞哈回去了。
  巴格达的城门很快就再度洞开，战战兢兢的民夫们运送着大批的面包，美酒，肉食开到了军队中，用来表达善意，安抚这些残暴的法兰克蛮子。
  这座以豪富著称的大都城，不知居住了多少豪商贵族。
  他们就像耶路撒冷的贵族一样，平时不会留在自己的领地里，而都选择居住在巴格达这样的大城市，这座城市因此而聚敛了无尽的财富。
  待到正午时分，城门依旧紧闭。
  大帐内，洛萨吃完了面前整整一大锅的手抓羊肉，又满饮了一整壶葡萄酒，才道：“看来城里的讨论有些过于激烈了，我们得催催他们才行。”
  卧在沙丘上的三首魔龙，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巴格达人派来劳军的，同样也没忘记填满它的肚皮，上百头宰割好的牛羊都进了它的肚皮，身边卧着的两位“娇妻”也都混了个饱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