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31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5239
此人,多半已有家室,这一身直裰该是妻妾为其拣择,既如此,她身作妓子,得人丈夫相帮,理当与其夫保持距离,不可过甚倾谈。
乔眉不再盯着宋携青,她转身,兀自搓揉右手的筋骨处,她只望时辰能早些过去。
与魁者共室的时段为巳时至申时,因此,金主多与魁者一道用膳,乔眉千难万苦地熬到膳时,却转身坠入另一冰窟,只因,祝公子谢却用膳,而她作为妓子,雇主不吃,她岂有自个儿吃的道理?
宋携青扫见乔眉迟迟未动箸,只当人不饿,他也不问,只垂眼继续看着淮仙录,此籍对他满篇痛骂,口诛笔伐,宋携青笑笑,不以为意。
祝好尚未将此籍通阅,批注与纸面翻页导致的痕迹停留在一半,宋携青眼观祝好七拐八扭的字迹,其言之公义,其论之果决,令他觉着好笑。
小娘子肚里不见墨,却能高谈雄辩,硬生生将黑的说成白的,她倒是有些意思。
窗台的一株玉兰摇曳在红日下,花影朝向东面,被拉得细长,申时已至,无须乔眉提点,宋携青迈步出屋。
他行至主楼旋梯,略扫正堂高台,只见舞姬长袖翩飞,柳娇花媚,宋携青再观四旁,宾客满座,目若悬珠。
浮风掺混浓郁的酒气与脂粉香,宋携青眉宇紧锁,此前他不觉得这两样东西嫌恶,前者因他本就嗜酒,后者,他曾闻过祝好身上的脂粉气,远不是这般呛鼻。
宋携青拾阶而下,旋梯人来客往,众人无不向宋携青投以注目,毕竟,谁不想看看胆敢与陆小公子抢女人的竖子?
这会儿,陆珏与玉沙也才从一楼的雅间步出,玉沙揉揉面颊,陪陆珏玩了一日马吊,她的脸因陪笑逐渐发僵,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好几载,玉沙直觉闹心,但愿自己得以与乔眉一般扬名,待她为自己赎身,仍有一笔银款足以供自己过活。
不过,她与乔眉有着许多不同,例如,乔眉被卖入百花楼前,早已习成箜篌,她自幼便具天资,从未作为女侍伺候妓子,她打从踏入花楼,便是被妈妈当作清倌魁者抚育,是以,在她成为清倌迎客前,众客不曾得见乔眉,纵使现在,也只有那么些个花费巨银承揽的金主见过乔眉真容,而她玉沙,自小作女侍讨活,真容谁人皆可见,就算不日作清倌可带面纱陪客,却也不见什么用了。
因着这层关系,待玉沙赎身离开花楼,昔日百花楼的来客倘若遇着她,定会以昔日的妓子之身出言调笑,尔后若想寻个好夫家安身只怕难了,更遑论真情实意的情郎。
也罢,只要钱过北斗,没男人又不是不能活,自然,有钱有姿色的男人合当首选,陆珏只堪清秀,不大成。
玉沙越想越远,她迫使自己不再想下去,眼见今日包揽乔眉的公子哥下楼,她只大略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被陆珏缠身一日,得去瞧瞧乔眉如何。
毕竟,虚有其表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表面锦衣华冠,实则衣冠禽兽,何况乔眉的性子又那样软。
思及此,她匆促拜别目露审视的陆珏,玉沙不等他应声,脚下生风似地直奔旋梯。
不知何处冒出的醉鬼,肥实的身躯与她的左肩相撞,醉鬼将壶里的浊酒洒她一身,玉沙脚下打滑,她倾身向后栽去。
飞云掣电间,玉沙一眼掠见宋携青从她身侧经过,她够不着扶梯,反倒与宋携青仅有一臂之隔,玉沙不及多想,她朝宋携青的方位扑抓,望他援之以手。
照说,她生得桃腮杏脸,作为男人总归不忍美人受难,又有哪个男人不做着英雄救美的虚梦?
就算她姿容平平,只要来人并非极恶之徒,若见女子跌跤,再怎么着,也该搭帮一二。
以至于,当玉沙痛卧楼板,与那死醉鬼双双栽倒,脊背与后脑频频传来胀痛时,她仍觉着不可思议。
罪魁祸首当是身肥体胖的酒鬼,经此一事,玉沙倒不觉着酒鬼令她厌恶了,她忍痛爬起,双眼隐含嫌憎地盯着伫足在两步外的宋携青,他不曾收受玉沙的怨视,只垂首看着衣襟处一块灰黄的污渍。
醉鬼也将浊酒溅到了宋携青身上。
四下的笙歌乐舞仿若将他隔绝在外,玉沙见此人微微皱着眉,他将手里的书册揣入怀中,指腹搓弄衣襟上的酒渍。
玉沙将才只是大略一扫,而今咫尺之距,直觉此人夭矫不群,但见他一袭雪青云纹直裰极为衬身,唯独袖管稍长,怎耐公子剑眉凤目,似有神仪之姿,此瑕亦作无物。
宋携青反复搓揉衣襟,仍未将酒渍拭净,他轻拂直裰,将神思拽回临行前。
金乌虚掩云天,早风习习,宋携青侧卧榴树下浅寐,忽听草甸传来窸窣之音,他甫一睁眼,遂见祝好怀揣着雪青色衣物在内院踱步,她时不时游目摇椅,本是微扬的嘴角逐渐下沉。
她在寻他。
宋携青随手将遁形术化去,下一瞬便见小娘子一手拢着裙裾,一手揣着雪青衣物向他奔来,榴树下草莽丛生,更有迸壤而生的树根,她身着曳地留仙裙,一手难以将尾裙拢尽,何况祝好的两眼只顾盯着他,见此景,宋携青下意识在心底盘算着时间。
果然,不过两息,祝好的左脚侧崴,宋携青旋即弹出一指,将她即将栽倒的身躯稳住,而后,闪身至祝好跟前。
祝好与他称谢,紧着上下打量他,又将怀里的衣物往他身上搡,“今日穿我新制的直裰试试?”
宋携青扫了眼自己穿着的深衣,他没觉得有何不妥,却是道:“用术法易容时,顺手换一身便是。”
身处风月之地,自然不可以真容露面,好歹明面上仍是祝好的丈夫。
祝好两手提起直裰,她解释道:“我呢,打算与柳如棠共营的衣楼稳定后,多多琢磨男子的衣物,扩张买客,不只囿于女子裙裳,这件直裰便是利用闲时所裁绣的,我瞅着尺寸与你好似合身?再说了,换一件直裰很快的。”
眼见他不作声,更未接过直裰,祝好续道:“原本想着托春生试衣,不等我将直裰裁成,他却上京了,我才想着请你一试。”
她的眼里隐有期冀,宋携青想着,施春生远走京都,与祝好相对熟稔的男子的确只有他了,无非动动手指的事,何况,祝好一向能言巧辩,他若执意推拒,免不了祝好一番叽叽喳喳,是以,宋携青依言接过直裰,眨眼间,已催动法术将此衣换上。
祝好盯着他好一会儿,倏然抬手伸向他的领口,替宋携青将褶子压平整,“雪青色尚未见你穿过,竟如此相衬。”她接着盘弄衣袖,忘我似地小声咕叨:“袖管有些长,将近一指?还是误判了,若得良机,得仔细量量……”
宋携青回过神来,再次搓弄衣襟上的黄渍,他反复此举数次,仍不见成效。
罢了。
他举步向前,大不了等会以术法消去。
宋携青步至大门,离开百花楼之际,他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烂醉的酒鬼。
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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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宋:老婆好有趣嘿嘿,穿老婆做的衣服好开心嘿嘿,老婆摔倒了必须接嘿嘿,还是老婆身上的味道好闻嘿嘿,老婆给我做的衣服脏了t^t
要长祝好脑了
(白天不码字,凌晨两泪行)
第38章 掷金
“祝好!你可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与宋携青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和离了?你二人住一处暂且不论,他怎愿出银助你与柳如棠赎人?还有!他不是行商不利,钱财亏空?如今又是哪来的重金为柳如棠赎女儿?”
方絮因跟倒珠子似地问不停,眼见与她对坐的小娘子神情不大自然,双眼更是不敢直视她,方絮因宛若置身油锅,很是煎熬。
早前,方絮因在赋云裳帮着收整衣物,祝好只说了近日迁移铺面,却尚未将具细相告,直至赋云裳迎来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柳如棠。
她前脚方入,眼扫四面,指着铺内陈设及角落几件裙裳指手画脚,最末汇成一句:“改!都得改!”
方絮因不明所以,她的脾性一向很好,虽说柳如棠此言或多或少令她不快,方絮因仍然静下心,好声好气地问询端由。
待柳如棠将事事经过以及她与祝好的筹算道来,方絮因缓了半刻都没缓过来。
比起柳如棠与祝好合营,她话中将宋携青与祝好称作夫妇更令方絮因觉着惊诧。
方絮因乍闻此事,尽日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得了闲时,自是一头往祝宅钻。
祝好绞着手指,“是,先前我与宋携青是和离了,不过……”她眼观方絮因的神色,声音越来越低,“絮因,我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我知道你担心,正因如此,反倒教我不知从何说起,去岁和离,多因他没法好好陪着我,而今,他回来了,且向我保准,不再远游,那……我俩自然……”
她顿了顿,并未道尽,方絮因却已知她的意思,祝好续道:“至于赎金,他自个儿呢,的确银亏,可他家里有钱呀……”
话到此处,方絮因还有什么不明白?
“翩翩,宋携青再怎么着也是个男人,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去那地?你二人既已和好,他可是以你夫君的名义逛青楼,他日你二人若因此事受人风言该如何?”
“絮因,你放心,你想到的事儿,我们也琢磨了,他呢,每日入花楼前都会寻江湖人士易容,绝不会教人轻易识辨,待他离开花楼,方以真容示人,你可还记得裴大人堂审时的易容术?嚯,不是也没人认出嘛,若旁人问起,宋郎便自称‘祝’姓,当是我远房堂哥好了,现下打紧的,是将柳如棠的女儿赎出花楼,我们大张衣铺,是与不是?”
方絮因本想好好规劝她一番,祝宅的大门却被人自外推开,来人一身雪青云纹直裰,方絮因只一眼,遂自精妙的云纹湘绣上窥见猫腻。
宋携青一贯漠然,祝好与方絮因围在内院的小几上咕哝,他并未出言打搅,而是绕过二人,越过垂花门,入得主屋,正是祝好的“闺房”。
方絮因见他如此娴熟的模样,喉中一哽,她转眼祝好,小娘子两颗滴溜儿的眼仍停在垂花门呢。
她捏捏祝好的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倒是把他当宝贝,一面遣他到花楼赎人,一面以衣物暗示他是个有主的。”
祝好一听,来了劲,“絮因休得胡言,直裰是我闲时所裁,他今早穿得……”
实则,宋携青早间所穿的深衣没什么问题,何况,他生得一张玉貌,更是不拘衣冠,祝好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今日穿着随意,我瞧着家里不曾留有他的衣物,正好试手的直裰收线,便令他试试,我本意是裁与春生试试的,怎奈他忽上京都,不过,既为试衣,谁穿都一样。”
此由既可蒙混过宋携青,想必也能将方絮因糊弄过去。
方絮因耳闻施春生之名,恍惚一瞬,待她回神,指尖轻戳祝好的前额,“你真当我傻呢?前几日方给施春生量好衣长,昨日才将裁成的春衫寄入京都与他,若你此前已知他身量,何须再量一次?再则,施春生不及这般高的身量,你却将直裰裁得如此长,一眼便知此衣是照某人的身量裁的。”
“话又说回来,翩翩,你不曾仔细量过宋携青的衣长吗?旁的倒是合身,衣袖差些……”方絮因自顾自转了话茬儿,“男人啊,极擅油嘴滑舌,富家子弟最甚,单看尤……”她微作沉吟,“谁知宋携青就是个好的了?翩翩,若他仍未好好待你,咱们尽管将他弃了,知不知?”
祝好点头如捣蒜,“方妈妈所言极是。”
方絮因再次捏捏她的鼻,“谁能拿你有办法?”
……
待方絮因离去,祝好方才行往主屋。
甫一开门,遂见那人闭目倚在美人榻上,祝好轻手轻脚地挪步近前,她微微俯身,而后索性蹲在地上,祝好轻唤两声,不见宋携青动作,她壮着胆凑近,伏在宋携青前襟嗅了嗅。
除却他一直以来就有的甘松香,竟未闻得其它味儿了。
祝好觉着古怪,花楼那样的偎香倚玉之地,即便宋携青并未作何壮举,多多少少也会沾些脂粉香与酒气,他这般干净,反倒见鬼。
是以,祝好又贴近几分,如此近距,她可闻宋携青略显急骤的心跳以及平缓的呼吸声,正当此时,宋携青眼睫忽颤,打眼与她撞个正着。
祝好猛退两步,她先发制人,“我是想看看,我裁绣的衣物脏没脏……”
言罢,祝好旋身离开,她莫名其妙地将屋门掩紧,只一息,又自外大敞,祝好站在门外遥遥问道:“今日一切可好?”
宋携青不作声,只一味盯着她,且神色愈发地凝重,祝好见样,寸心急剧坠地,她小跑上前,眉心紧攒地问:“怎么了?”
宋携青的两眼聚有点点笑意,腔调却平平,“并无差错。”
祝好眉心舒展,旋即剜眼宋携青,逗她好玩么?
……
百花楼掷金揽魁定于每日辰时。
陆珏难得早起,主楼的客位尚未满座,他已呵欠连天地落坐老鸨为献殷情所置的软垫太师椅上。
高台之上不再是翩跹起舞的舞姬,而是换作六名寻常乐妓各持丝竹奏乐,女子身着的裙裳如蝉翼单薄,胸前的雪峰半掩欲露。
今日除却乐魁乔眉,余下的魁者倒不见来客为其掷银,围堵在大堂的众客不只为欣赏乐妓拨弄丝竹时的艳容,更为一观陆珏小公子的威风,众人不免在心下揣测陆珏今日当以多少银两压下乔乐魁。
随着主门一声娇语入耳:“得公子莅临,花楼蓬门生辉!”
众客纷纷侧目,来人正是昨日高于陆珏一枚破铜板,从而揽下乔乐魁的祝公子。
陆珏翘着二郎腿,手持一柄象牙扇,他遥遥指向宋携青,“祝兄,你今儿个出银几两?”
宋携青步至一侧,与众客拥簇下的陆珏隔有一段距离,“贵者当先,小公子先掷银,多少都成。”
“哦?”陆珏推开骨扇,“祝兄言下之意,于乔眉小娘子竟是稳操胜券了?好啊,小爷我先。”
顷刻间,大堂静得针落可闻,无人不在候着陆珏接话,他却有意吊着众人胃口,陆珏一瞥宋携青,讽意昭昭,“一万两。”
待最末一字清晰地自牙缝钻出,四周连喘吸皆滞,乐曲戛然而止,高台上弹奏的妓子骇得仿若被人点了穴,动也不动。
……一万两?!且不论揽魁一日,哪怕为赎魁者,也用不着万两之多啊!众人瞠目咋舌,不愧是皇贵妃之甥,好个一掷巨万!好个骄奢淫逸的小公子!陆氏本家可知陆珏为一妓子豪掷万两?倘使不知,待陆珏豪举扬传,他会如何?
宋携青漫不经心地道:“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