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50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5049
  祝好因体内的药性未消,与妙理觅得一方窟穴作掩蔽后,再也熬不住一身困顿,昏昏入睡。
  祝好依稀梦见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护在怀中,轻柔地抚摸她的每一寸伤处,犹如捧着世间至宝。祝好醒来之际,惊觉身上的大小伤皆已搽上膏药,臂上以簪刺出的血孔也已缠好绷带,原来并非梦境,而是宋携青终于寻得她了。
  打从祝好识得宋携青,只当他无所不能。
  为此,她明知此行有诈,也不却步半分。
  她在心底万般笃定,宋携青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她,来到她身边。
  时至今日,在余晖乍消的刹那,祝好目睹殷红的血液自他的胸膛晕开,血聚成珠,顺着刀柄滚落,天色灰青,他伫立在阴晦之下,落入祝好眼底却是刺目的红。
  扎得她眼鼻皆酸,心脏在胸腔急蹿。
  祝好跌跌撞撞地奔向宋携青,原来神祇也不过如此。
  宋携青眼见她直往自己的怀里撞,以免伤着祝好,他抬手将埋在膛间的匕首拔了。
  意料之外的,祝好径直从他手里顺走了匕首,越过他,追着不远处一道艰难奔逃的身影而去。
  宋携青哭笑不得,将她一把捞进怀里,“别追了,他走不出西皋,我也不容他走出西皋。”
  “放开。”任祝好如何挣扎,宋携青始终不松手,只将她死死按在怀里,祝好眼见祝亓的身影越来越远,行将变作一个小黑点,她拔高音量,用刀背敲在他的臂处,“放开!”
  宋携青平白受她一击,他不吭一声,两臂却环得愈发结实,“你若追他,是想教我拖着一地的血渍在后头苦苦追你吗?”
  “我要杀了他!”祝好攥着匕首的指节打颤,刃上残余的血液顺势滑入她的指缝,祝好闻见抱着她的人笑了一声,她没好气道:“你笑什么?被他捅了一刀很好笑是吗?宋携青,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嗓的,平日祝好虽算不上娴静,却也不算泼辣,她手中的匕首因颤抖坠地,祝好喉间发哽,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携青的前额抵在她的发顶,“这些不重要。”他轻抚祝好的背脊,低声道:“你若穷追祝亓,我孤零零的一人,倘使失血过甚死在西皋当如何?荒山野岭的,被野兽叼走又当如何?”
  怀里的可人闷哼,“不重要?”
  因他的依偎,宋携青胸膛渗透的血水也濡湿了祝好的衣襟,她感受血液的滚烫与黏腻,不由得浑身一僵,末了,祝好妥协道:“宋携青,你松开,我不追了。”
  天色昏黄,是昼与夜的交界,祝好自宋携青怀里钻出,她凝着大片晕红扎眼的胸膛,泪液再也捱不住,犹似断线的珠玑无从收束。
  宋携青将沾血的手心往自己的衣上一抹,方才抚上她的颊畔,为她揩拭泪痕,他捧着祝好的脸,好笑道:“在为我哭。”
  理应是一句反问,他的语调却在陈述。
  祝好狠狠剜他一眼,摸遍身上才摸出一条手巾,她慌忙按在宋携青的胸膛,穷追不舍道:“你尚未答我,为何不告诉我,你失了神力?”
  若非如此,宋携青何至于才寻得她?又岂会身受祝亓一刀?
  祝好言道,声色与肩头俱颤,遭祝亓劫持时,孤身逃命时,她一滴泪也不见落,惟独眼下,她怎么忍也忍不住。
  她仰起头,剔透的眸底凝集莹珠,“因为我?因为你根治我的危病,所以,劳什子天道欲惩处你?”
  宋携青原想随口搪塞,奈何败在女子悬泪的眼里,每颗滚落的泪珠无不敲打在他的心头,宋携青爱不能忍,再度将她揽入怀中,“是。”宋携青裹着祝好按在他胸膛的手,“会好的,何况,除却暂失神力并无不适,祝亓捅的这刀也不疼。”
  祝好使坏在宋携青的伤处一摁,但见其人眉宇打皱。
  还说不疼?
  她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我们折回窟穴裹伤,妙理尚在昏睡,她一人多有不妥。”
  “好。”宋携青依言松开她,不忘拾起温着的烤鱼递给祝好。
  ……
  穴内架起新柴,妙理服下解药仍处于昏睡状态,宋携青一扫祝好紧绷的眉,道:“千机散固然霸道,不过,她既已在毒性蔓延五内前服了解药,待体内余毒消散,自然会醒,无须忧心。”
  祝好的襟前沾上大片血污,哪怕身处窟穴,也不免夜风灌入,她身子将好,不可受寒,宋携青自包袱取出新裙递予祝好,“换一身。”
  祝好抱着绷带药罐的手一顿,未及开言,只听宋携青接道:“我的伤被你一路按着早已止了血,祝亓被你困在陷阱多时,后遭濯水痛打,他一只臂上伤可见骨,能有多大力可使?伤口扎得不深,只血看着多,我不碍事。”
  他不容祝好推拒,“将衣裳换了,再帮我上药。”
  祝好瞥了眼宋携青胸膛凝血的衣料,她咬唇接过衣裳,嘀咕了声,“行装倒是无一不备。”
  宋携青倚在岩壁,听得清楚,他回了句,“想着你会用得着。”
  祝好侧身隐入凸起的一面山石,正好足以挡住自己的身型,她的伤虽在左臂,然而不时的隐痛令她颇有不便,祝好单是褪下衣裙,套上新衣便费时良久,她一心挂记快些换好去管宋携青的死活,怎奈左手拖泥带水,腰间的绦带硬是系不上。
  她心下焦急,脑际胜似糨糊,祝好正打算咬牙强忍左臂的痛觉匆匆将丝绦绑了,耳畔不期然游来极轻的步履声,两只长臂不由分说地自她腋下穿过,宋携青的下颌抵在她的肩,两臂紧贴她的腰,他从祝好手中抽走绦带,在她腰侧随手打了个死结。
  男人温湿的呼吸拂在她的颈窝,祝好的心脏扑通直蹦,他何时近的身?是在她披上新衣之后,还是……
  祝好低头瞧了眼腰间的丑结,嘴角不由一抽,宋携青将此景尽收眼底,面不改色道:“将就将就?待你手伤痊愈,再教我如何缠结。”
  她古怪地觑他一眼,她手伤若愈,还需他帮忙?
  祝好的眼掠至他殷红的胸膛,她将诸事抛之脑后,牵着宋携青在搁置绷带药罐的地方落座,她想也不想,右手已然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血淋淋的上体。
  她借水囊将手巾打湿,为他擦拭,宋携青唇角微弯,任她摆弄,不想祝好只揩了两下,便拧眉对他道:“我仅凭一只手也不大活便,不如你自己擦擦?自己抹药,倘若包扎时够不着绷带,我再搭帮?你自个来准比我这个伤手的要快些。”
  宋携青沉下嘴角,却没有理由坚持让她帮忙,他麻利抹净污血,哪管疼不疼?宋携青胡乱搽了伤药,盯着给昏睡的妙理喂水的祝好一言不发。
  直至见她闲空,他才趁机道:“祝好,我上好药了。”
  祝好应了声,踱步而来,挨着宋携青就坐。
  宋携青胸膛凝结的血渍已去,上衣被他完全褪尽,入目只见左侧小指长短的伤口,皮
  肉卷边,血药糅合,祝好心生哀怜,又见他褪尽的衣袍下健美的骨骼肌肉,祝好东瞟西觑,头脑嗡嗡,她还是头一回这般清楚地观瞻男人的身子,她面红过耳,攥着绷带的手紧了又紧。
  宋携青无声笑她,偏又故意与她贴近一分,他自祝好手里抽回绷带,宋携青一手压在伤处,一手绕至脊背,“我若再扯……伤口定将开裂。”
  他低哑道:“翩翩,帮我。”
  祝好思绪炸开,抬头间撞进宋携青幽长的眼,她故作镇定道:“好端端的为何如此唤我。”
  她埋首,身子倾向宋携青,为他一圈圈缠上绷带,祝好的碎发与衣绦扫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女子的馨香充斥在他的鼻端,宋携青攥拳,似笑非笑道:“施春生唤得,祝亓亦唤得,我唤不得。”
  女子的唇不点而赤,眉心因他之言隐含嗔色,尽显女儿家的娇态,她泛冷的指腹完全覆上他的背脊,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轻轻挠了他一下,纤细绵软的五指挑起疾雷在他的四肢百骸流窜,宋携青喉结一滚,鬼使神差地抚上祝好的脊背,换他倾身贴近她。
  宋携青的手自祝好的脊背游至她的后颈,他一眼不错地眈着她饱满鲜润的唇,将她往怀里一带。
  他与祝好的额相贴,鼻尖相蹭,宋携青追想方才祝好为他垂泪的模样,追想她执拗地紧攥匕首放言要杀了祝亓,彼时她的所有情绪、眼泪,皆只因他而起,薄暮冥冥,却难掩灿如明珠的她。
  宋携青两唇翕张,俯首之际,祝好却偏向妙理。
  他喘息促急,“她方服药,至少今夜,她不会醒。”
  二人的额依旧相抵,祝好撑在宋携青裸露的上身,他的肌肤灼热,烘得她颈间溢汗。
  宋携青见她在如此亲密的姿势下不曾排拒,他纵情地环上祝好的腰身,抚摩她腮颊的同时,微抬她的下颌,宋携青闭目俯身。
  他的确吻上了一寸柔软,却非她的唇。
  祝好的两指抵在二人的唇间,她挑开虚缠在宋携青胸膛的绷带,除开刃伤,并不见旁的伤痕,更遑论咒缕。
  “眼下你并未生咒,只是……想同我亲近对不对?”
  她的指尖划过宋携青的唇,“这般亲昵,我不讨厌,心中也欢喜,你既然想同我如此,说明你也是欢喜的。”
  祝好反客为主,捧起他的脸,看似一吻将落,偏又隔开一分,“那么,宋携青,我们如今是什么关系呢?”
  第57章 弟妹
  祝好是他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的妻。
  遥想初时,他迫于“神罚”同她成亲,祝好亦受他胁迫,抑或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才毅然决然地嫁与他为妻,彼时二人无情,而今两情缱绻。
  宋携青大可直接告诉祝好,他将她打心底视作自己的妻,如此,他即可拥有眼下渴求的一切。
  女子的双眸黑而润,映着哑口无言的他。
  宋携青清楚,祝好言下真正的意思。
  他松开环在祝好腰间的长臂,“我待你,是同待妻子一般的喜爱,也从未抑制心底对你的欢喜。”
  窟穴一霎死寂,耳畔徒留夜风长啸,火树爆裂,良久,宋携青续道:“不加以克制却非好事,我理当束身自持,祝好,是我冒犯了你。”
  祝好在心底捋了一遍,不徐不疾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想同我亲近,不过,你我二人仍是露水夫妻?”她起身,直挺后脊,冷笑道:“宋携青,你这是摆明了在耍流氓么?”
  宋携青百年来能言巧辩的一张嘴在祝好的跟前一败如水,他抬起一双幽目,罕见地蕴有惶急,“祝好,我绝无戏耍你的想法。”
  他攥着拳,声色低缓:“可否予我些时日。”
  言罢,宋携青忽觉片言只字于女子而言过于敷衍了事,他赶忙添补道:“我尚有一事,至今未得眉目,祝好,我需将此事彻底了结,待觅得破解之法,方可毫无保留地回应你将才的设问,我……得先明了,同你能走到哪一步,才可许你余后的日子,未免他日生岔,平白教你难过。至于方才,是我过甚唐突。”
  此话半明半白,令祝好如坠云雾,她忆起幼时看的那些话本子,谓之神仙与凡人所隔天堑,命数长短也不等,天阙不乏反对神族与凡人结亲者,莫非……宋携青是要解决这些么?
  祝好重新盘膝坐下,问道:“你言下之事,可是有关我?”
  宋携青神色自若,颔首回道:“是。”
  祝好将才萌生的意想因他的一字“是”愈发地侧证了。
  “祝好,为人时,我未及娶妻便死了,生前虽身居高位,房内却不留女子,而今为神,亦不曾与哪位仙子有过牵扯,各众仙子亦瞧不上凡骨化神的我,百年来,我心上除却你,绝无旁的女子。”
  宋携青颓然倚壁,额上透汗,“我原以为……我应当懂你,却一次次教你不悦,尽是你推着我迈前,亦是你毫无保留地朝我奔来,所以……这些琐碎,不论你介怀与否,我想,我也理该告诉你,往后凡你所问,我皆当回以真言,绝无半字隐瞒,不论你我结局如何,我也会竭力不再教你因我而气恼。”
  “行,给你些时日。”祝好冷哼,“不过,你能活千百年,我可不行,我也不会等你太久,若我遇上其他中意的郎君,也就不稀罕你了。”
  宋携青意味深长地一笑,“怎敢教翩翩好等?当在近月。”
  “甭管近月还是远月,但凡未生咒,你便不得亲我,除非我主动亲你……”祝好眼珠乱转,理亏心虚道:“牵手搂抱可以。”
  宋携青抚上先前生咒的位置,低声道:“……好。”末了,他朝祝好敞开双臂,“我眼下就想抱抱你。”
  ……
  黑白交界,月落乌啼,旭日铆足劲破峰极顶。
  祝亓撕扯外衣,在见骨的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沿途血落成珠,他蜷伏在溪畔,耳际奔流淙淙,不远处的步履声也越发地迫近。
  他面如土色,骨软筋麻,已是无计可施,与其在深山等死,不如让府衙之人缉捕他,如此,尚有苟活的机会。
  艳阳高悬,刺灼两目,祝亓见一只折翼的鹞鹰歪倒在树杈,他脑际嗡鸣阵阵,视域逐渐狭窄,最终合上了眼。
  再度睁眼,祝亓伏在马背上,可视之地皆随衙役,行队忽而顿足,却非发觉他醒了,而是自左跑来一个小役急急回禀道:“陈巡检,有位池姓的采药郎君告知,左道二里有一窟穴,祝氏与妙氏皆藏身此穴。”
  陈词听罢,牵过一匹马,点上几名衙役道:“我们先行窟穴,余下的弟兄捎祝亓下山寻个大夫,尚未审问,切莫让人死了。”他一扫执意随行的段湄洇,朗朗道:“段夫人随他们一道下山,况且既有身孕,更不宜跋山涉水,不论你是为着自家夫君,还是为着自家表哥,既然祝亓已经缉获,夫人便回吧,至于如何判,大人自会以大成律明断。”
  祝亓眼底点燃一簇火星,段湄洇竟也跟来了?她竟忧心他至此?祝亓心窝一软,暗自立誓,有朝一日,他若出狱,定当痛改前非,好好待她,不过……什么“表哥”?
  众役鉴于祝亓的伤情,唯恐人死在半途对不了堂,是以,不等陈词几人走远,当即牵起缰绳往山下赶去。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觉,祝亓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