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91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393
自己陷进去。
“府外已备好马,舍你一柱香的时辰,若教我追上你……”他将红缨枪递与她,黎清让笑得惨然,“若我追上你,阿吟……你便没命了。”
梅怜君接过红缨枪,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满室红烛被灌入的夜风一齐扑灭,烛烟袅散,门外悄然映着一道身影,跪地呈上一枚刻着飞鹰的玉牌。
黎清让将其紧攥。
来人跪地不退,“侯爷……还望侯爷三思。”
黎清让反诘:“三思什么?自新君登基,父亲战死,我便卸甲从文,父亲帐下的兵士或分编各营或折庸将之手,如今唯有城外充作戍卫的五千兵马,尔等不是日日盼着我继承父亲的衣钵么?”
他摩挲玉牌上的飞鹰,“黎家军非黎家所有,凡立于大瀛的疆土,便只是大瀛生民的军队,任谁也折不断他们的脊梁……唯独此枚玉牌,是父亲生前所留,更是黎家历代世承,如今君主昏聩,多少人空怀报国之志却无门可奔,邻国部落紧逼,寸寸犯我国境,朝廷却筹不足粮草兵马,黎家军的锋刃亦在昏君的治下日渐锈蚀……为磨利锋刃,退敌千里,他们会随我离开的。”
“可……领兵之人并非侯爷啊?!”来人目露惶惧,“侯……侯爷,此一去,再无回头路啊,至此以后,陛下于侯爷再无信任!再且,区区五千兵马,如何抵挡霞阳盟军?!云葳郡主……侯夫人唯有一通死路啊!”
“侯爷……要教夫人白白送死么?”
“黎伯。”黎清让沉声,方才温润的眉眼一瞬凌厉,“她哪怕只护上一时,便有一人可免于死乱,怎是白白送死呢?我知阿吟,天底下无一人可劝阻她,那么,我便助她一臂之力,本当上阵杀敌的应是我……我若死了,也就死了,奈何我身负黎家……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黎伯大可宽心,至于陛下,我自有应对之策,断不会牵累黎家一门。”他不再多言,只问:“酒菜里俱已下药了么?”
“……是,前厅宾客多已倒下。”
“好,即刻带人合围黎府,不许任何人出入,待我送阿吟出城……随我入宫。”
……
城外二十里地,黄沙漫天。
道是舍她一柱香的时辰,实则只堪堪半柱香。
何况,他给她的又是什么劣马?压根儿跑不动。
黎清让的身后是隐在风沙中的五千精兵,梅怜君面色从容。
正如他应下放她离去,梅怜君心中清明,纵使他策马追来,也绝不为伤她分毫。
隔着茫茫烟卷,黎清让将玉牌抛向她。
她命他伸手,他便乖乖听话,任她的指腹拂过他手掌的每一寸。
他的虎口与指腹生着粗砺的厚茧,岂是个多年不执兵刃之人?
梅怜君笑了。
她披着戎衣提着红缨枪,领着五千兵卒在滚滚流沙中绝迹。
天地苍茫,唯余他一人独立风沙。
黎清让仰头,见孤星缀天。
“若我生自荒芜……或是自石缝里蹦出的也罢,无亲无族,再不必受人掣肘。”他仰卧在黄沙之上,喃喃自语:“然我生自娘胎,有父母,有族亲,我既承他们的生养之恩,承宗亲庇荫,如何弃他们于不顾?我既尝亲眷环拥、家常暖意,此生便注定被家常软肋所缚……”
若有下辈子……他愿作天地野客,无世家之累,无重任压肩,唯愿与阿吟长长久久,再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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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吟跟清让57章详细写了,所以这章大婚只寥寥几句~忘记的可以回去翻翻[亲亲]
给翩翩小宋约了q版人设!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嘿嘿嘿,可以点击角色卡看哇,小宋怀里有一个绣球!但是被名字挡着了呜呜呜呜
两只都画得好可爱嘻嘻[哈哈大笑][摸头][捂脸偷看]
第100章 障目
太医署坐落于西南一角,近一月来,署内的灯火连明达夜,自皇帝在殿上遇刺,众太医不论品阶高低、资历深浅,无不是熬至漏尽更阑,成日成夜地将一碗碗苦心熬制的汤药往皇帝的正乾殿里端。
今夜是苍平侯与云葳郡主的大喜之日,太医署中几位品阶稍高的太医也不是不曾收到请柬,然而未得皇帝的亲允,到底无一人敢踏出太医署,只继续扎堆在一处斟酌新方。
一月已逝,及至今夜,众太医总算悟出几分可行之道,众人急急取来对应的药材,药罐置于炉上,将将起沸,正是当口儿,一股焦烟却随风呛入众人的鼻端。
热浪裹挟夜风荡开,众人一回头,但见火舌舔舐而来——
……
却说宋携青亲眼盯着祝好登上提前备好的马车,直至车轱辘飞驶入长街深处,他方才理了理凌乱黏香的衣襟,将锁骨上的一抹红痕仔细遮掩了。
冷风扑面,教他昏胀的神思逐渐清明,宋携青解下另一架车舆前的棕马,他翻身上鞍,直往皇城疾驰,并不打算赴黎府的宴。
宫门早已下钥,禁军侍卫自然识得当朝帝师,却也不敢贸然放行,只待帝师亮出先帝亲赐可随时出入宫禁的玉令,再行大敞宫门。
宋携青只一试想祝好方才同他道清的一应首尾,心下便愈渐焦灼,然宫规森森,若非势不得已,不得不循规而行。
谁知他在襟处反复摸索,也未探得一方精金琢成的玉令。
宋携青眉头紧蹙,不由追想方才在屋中的一幕幕——
女子似娇似嗔,言罢首尾,扑在他身上啜泣不止,她并不规矩,在他身上辗转厮磨,一面谓之时辰尚早,一面纠扯他的腰封……
……他与她尚未成婚,她却如此撩拨、挑逗于他。
宋携青擒住她欲行不轨的两手,不妨她竟借势一个翻身跨坐在他腰间,宋携青只觉脑际轰然一片,思绪尽散,他浑身滚热,呼吸渐急,神思混沌间,竟教女子轻易地挣脱他的桎梏,虽隔着衣料,然已入夏,裙衫到底单薄,身下的风吹草动无不教他煎熬难捱。
她俯身,轻咬他的颈,渐次移下……
闷胀的悸动冲破禁锢,隔着衣料也觉得分明,以及一丝生涩的愉悦,他进退维谷,不敢妄动。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木讷,甚至于……近乎无趣,女子起身,理好滑至肩处的衣襟,只在他颊上一啄,道了句:“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嗯。”他束好半解的腰封,稀里糊涂地随祝好迈出府门,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比无事发生,活似个完事之后只顾提起裤腰带潇洒走人的负心汉,宋携青莫名生出一股子气闷,猛地将祝好摁在怀里。
一顿半晌,他哑着声低低问:“下次?”
宋携青不知她可是听明白了,只见女子掩唇一笑,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思绪渐笼,宋携青顿住,不再寻玉令了。
他轻笑一声,身上哪还有什么玉令?早连同他的一颗心一并教那女贼盗去了。
宋携青在原地踟蹰不前,也不见取出玉令,一带刀禁卫上前躬身一礼,正打算细问,还未及开腔,紧束的袖口一道凌风袭来,待他回过神,腰间的佩刀竟已被人夺去,紧着胸口一刺,热血汩汩喷涌。
眼前人的动作快得惊人,谁又能想到,平素里一身书生气的当朝帝师竟有如此身手?是以,一众禁卫竟无一人设防。
宫门前一片刀光剑影、纷纭杂沓,随着血色蜿蜒,渐渐归于沉寂,宋携青握紧手中的长刀,他刻意收敛了些力道,不妨卧地者有死亦有伤,临了,他将刀尖直指宫门前孤立的最后一名禁卫。
禁卫攥着一束旗花,欲点燃引来更多的宫卫禁军。
眼下,生死一瞬,争得便是快慢。
剑拔弩张之际,却闻破空之音掠耳,禁军应声倒下,箭矢贯穿其胸肺,一击毙命。
宋携青并不回头,而是疾步上前将半燃的旗花踏灭。
身后传来轻佻的低笑,
“宋琅兄,这下你我可算是共谋了?”
黎清让一身喜服未褪,他收起精弓,朝一侧做家仆打扮的众小厮吩咐:“此处处理干净了,万不可留活口。”
他扫眼胸口尚还起伏的一二禁卫,将视线落回宋携青身上,问:“你没意见吧?若留活口,届时一拷问,严刑之下必会供出你我,眼下处理干净了,好一并推给梅怜卿。”
言罢,他语气转淡:“反正……若此一败,我这大舅哥是活不成了。”
宋携青垂眼,只淡应一声。
家仆粗略一数竟有几十众,出鞘补刀无不是利落果决,毫不迟疑,若非私养的死士,便只能是佯作家仆的黎家旧部。
二人不再多言,齐齐翻身上马,驶入宫门,直至并肩穿过二门,黎清让忽而勒马顿住,宋携青也随之停下。
宫中渐起骚动,想来是有人已发觉宫门之变,抑或是……梅怜卿开始动作了。
黎清让遥遥朝太医署的方向一望,转而一觑宋携青,“帝师今夜入宫,是为……”
宋携青面色无波,回道:“侯爷与梅尚书所图为何,我便为何。”
此言一出,意思也就明了了,此人竟已洞清梅怜卿身后之人,只是黎清让却不知他是从何探得的?梅怜卿曾拉拢宋琅,因此,他知梅怜卿欲行宫变倒不足为奇,猜出是在今夜更是不意外,毕竟近一半的朝臣皆应邀赴了黎府的喜宴,眼下仍醉在酒桌上起不来呢,加之梅怜卿前些时日才与阿吟断绝兄妹之谊,闹得京都无人不知,他黎清让又马不停蹄地求娶阿吟,借大婚广邀朝臣……再没有比今夜更合适的良机了。
“这可不同……你是为淮城才在意那人的死活,若他活着,你便顺手扶一把,若死了……你自可施施然转投他人……”黎清让一扯马缰,似笑非笑道:“嘛,不过……至少眼下,你与我们的目的暂且一致,算是自己人了。”
宋携青一听,一贯淡漠的神色扬起一丝笑,“自己人?侯爷指的是……你同梅怜卿亦是自己人么?”
他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我倒不曾见过所谓的自己人竟要这般争相隐瞒、各怀心思。”
黎清让眸色一沉,“宋琅,你着实不讨人喜欢……”
“我用得着你喜欢?”
他有翩翩喜欢。
“……”
夜风将二人的对话吹散在宫道间,只见宋携青打马朝东,黎清让摇头失笑,却是朝太医署的方向去了。
回想近日宫中流传的风言风语,以及江稚近来的种种反常之举,至少眼下,太医署定然是这狗皇帝最为看重之地,若想调开宫中禁卫,再没有比一把火烧了太医署更妥当的法子了。
……
东处除却一座东宫,四围还零星散着几屋小宫小殿,多是住些年幼的小皇子小公主,宋携青勒马停驻,却见太医署的朝向已是浓烟蔽空,纷杂的步履声也齐齐涌向那处,倒是无人顾及他。
彼时,东处一带毗邻的殿宇却不见一星灯火,即便是太医署走水,又何至于此间守备全无?
宋携青原想先护住皇子公主,再行去正乾殿。
原因无他,翩翩说了,先帝的子嗣无一不是丧生于这场宫变,奈何其间的细情,史册上却无任何笔墨记载。
如今他策马奔来,却已是人去楼空。
一道念头在宋携青的心间破土,顷刻间长成足以遮天的绿蔓,也一带障去他的眼目。
她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然是好的,他却疏忽了一点,史册笔墨向来寥寥,难窥全貌,翩翩也说了,她只知结局,其中诸多曲折细情却是无从知晓,更遑论史册亦是为人所撰,人心难测,笔墨又何尝不能篡改呢?
宋携青骤然听闻行将生变的一切,心下百味杂陈,五脏六腑都烧作一团,他不及静气,便被一念障目,只顾一股脑地照着翩翩所谓的轨迹行动,不再细细推敲其中的关窍。
一路行来,好似一切都过于顺当,不论是他,还是黎清让,若他所料不差,梅怜卿之处只怕更是畅行无阻。
以及,兰元,日前他已与还真通信,亦知这位十年前遭庆国通缉的判将为何还活着了,还真没必要欺瞒他,故而眼下这位传言中可以一敌百的悍将,定然会为江稚肝脑涂地,任其差使。
宋携青不再迟疑,当即翻身上马,直去正乾宫。
自观星阁往下望,宋携青疾驰的身影与提着水桶、架起水龙麻搭灭火的宫人化为一点,映在立于观星阁之上的江稚眼中不过是一星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