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3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105
  “五两一匹,正经上等好罗。”明月道,“那边丝绸铺子里比这个略差些的还要六两呢。”
  她单枪匹马行走,不必纳税,又没有房租和伙计们的工钱开销,别看店里卖的贵,利润却未必有她高。
  两人眼中的神采飞速消散,陈大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王老太亦遗憾摇头,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想了下又问:“扯三尺做件短衫可使得?”
  一匹太贵,都够一个人一整年的嚼用了,咬咬牙倒是可以买一件的料子,夏日正好穿。
  明月对此早有预料,摇摇头,“这个不零卖呢。”
  布匹一旦裁剪开,你二尺、我一丈的,世人又计较,每片料子必要送些零头才好,且最后必剩下尺头,损耗太多,如今的她亏损不起。
  陈大姐不由咋舌,“这谁买得起?”
  有这个对比,王老太更觉那些几文钱的碎布片可爱,乐颠颠揣着八块湖丝料子走了,背影都隐隐透出几分喜气。
  明月装好铜板,收起整料,就听陈大姐仍不死心地说:“明儿你还在这里,若有湖丝,千万给我留着。”
  整料她是买不起了,好布头总要抢一点吧?
  明月嘴上说好,心中却不报甚么期望:王老太也在这附近住呐!您一次两次都抢不过,难不成三次就行?
  正说着,昨儿来买了缝荷包的姑娘又来了,还带着个新客,“哝,就是这儿了,我昨儿就是在这里买的。”
  回头客!明月大喜,十分热情,可看见新客的面相后便心生警惕:三角眼,薄嘴唇,非善与之辈啊!
  三角眼边看边嘟囔,“这样小……”
  明月笑道:“正是小的才实惠呢,左右咱们是缝荷包、抹额,裁剪大料岂不可惜?”
  三角眼掀起眼皮瞅她两眼,没作声,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
  昨儿来的荷包姑娘长相憨厚,似乎没注意到友人不快,正美滋滋自顾自翻看,“我娘也说昨儿那几块料子不错,软乎密实,想叫我缝个抹额戴呢!”
  明月就喜欢这种表里如一的客人,主动帮她选,“这个湖蓝的青山不老松如何?枣红的鹊登枝、藕紫的缠枝菊,都是极好的意头,还有这几块墨绿色的长生卷草纹,看似朴素,实则最雅致不过,厚墩墩的,正好挡风。”
  圆圆脸的荷包姑娘就笑,“我看哪块也好,都挑花眼了。”
  “那就都拿着,先让你娘挑最爱的,剩下的做好了卖出去,保管好卖。”明月亦笑道。
  荷包姑娘一琢磨,“倒也是。”
  左右她靠这个赚钱,好料还怕多么?
  正要掏钱,同来的三角眼却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傻子,人家糊弄你多买呢!”
  您可真会说话。明月笑容不变,“买卖你情我愿,怎么能叫糊弄呢?我也是想着好货难得,错过了可惜。”
  荷包姑娘还没说话,一直在旁边瞅着的陈大姐突然来了句,“那个卷草纹的你要不要?”
  她阴雨天就爱偏头痛,说得她也想做个抹额戴戴了。
  “有好几张呢,”荷包姑娘圆脸儿上满是和气,笑眯眯道,“咱俩分也够了。”
  陈大姐只拿了一张长条,预备着做抹额面,反面的里子仍用棉布。
  她到底不大舍得给自己花钱。
  三角眼见了,暗骂两人是傻子。这样上赶着,岂不叫这卖布的越发得意了,后头还如何杀价?
  荷包姑娘看着和软,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不管同伴再如何使眼色,依旧痛痛快快挑了十张厚缎子。
  “做荷包的圆片是四文钱一张,两张八文,抹额长条六文一张,八张是四十八文,一共五十六文。”
  荷包姑娘正数铜板呢,同来的三角眼突然也甩了六张过来,轻描淡写道:“抹个零头吧,二十文。”
  陈大姐嗖一下看向明月:昨儿我可是花了三百多文,一文钱没抹!要是今儿给这人便宜了,我,我就闹!
  明月直接就给气笑了,一共才二十四文,直接砍去两成!
  “已经够便宜了,当真抹不了,”她指了指陈大姐,“人家昨儿买了将近四百文的东西,还有街东头的王老太,也是好几百的买,方才又来,也是一个子儿没少。”
  三角眼撇嘴,“小气吧啦的,还做买卖呢。”
  “真不是小气,”明月叹道,“南北往返几百里,一个来回两个多月,路上舍不得吃舍不得睡,几次三番小命儿都差点没了,真真儿赚的辛苦钱。若您觉得合适呢,就赏脸拿几块,若不合适呢,也不要紧,做买卖嘛,原是你情我愿的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荷包姑娘和陈大姐听了,看她黑白泾渭分明的脖子和脸,都默不作声给钱。
  三角眼自觉下不来台,甩手就走,“哼,不买了!”
  做买卖嘛,难免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明月早在自家布庄时便常遇到类似的,并不往心里去,麻溜儿收好三角眼甩下的布片,依旧与陈大姐和荷包姑娘说笑。
  临近晌午时,昨儿的孝女拉着两个与她有五分相的女人来,都比她年长些,“姐,你们瞧,可好看不好看?”
  她让明月依照昨天说的布片颜色、纹样摆了,姐妹仨叽叽喳喳讨论一回,痛快凑钱。
  那大姐不急着走,“姑娘,你再照差不多的给我拼一个,人么,要比我娘略矮胖些,身子短三寸,宽二分吧。”
  孝女一听就知道给谁,哼哼道:“你婆婆偏心你那小叔子,亏你们还孝顺……”
  大姐失笑,“小儿子嘛,偏疼也是难免的,况且我男人是长子,我婆婆给我们带了好几个孩子呢,没有一个不尽心,孝敬件衣裳也应当。”
  二姐便对孝女说:“听见了么,大姐才是聪明人,一家人么,哪里好算得那样清,你日后也学着点,相互迁就些罢。莫要整日吵吵闹闹的,一天两天还好,若整日吵,什么情分都散了……”
  三姐妹你来我往说了好一回,热热闹闹的,引得明月好不羡慕。
  若她也有个姐妹可以依靠,就好了。
  三姐妹走后,明月又在原地等了约莫两刻钟,没人来,便收拾起包袱,牵着骡子往别处叫卖。
  走到半路,腹中饥饿,明月见不远处有个卖芝麻胡饼的老爷子,过去买了两张来吃。
  见她也是行脚商人装扮,老爷子咧开不剩几颗牙的瘪嘴巴问道:“闺女,卖什么呢?”
  “绸子,您要几块不?”明月啃一口胡饼,喷香,就是忒干,直掉渣,噎得她直翻白眼。
  “我哪儿买得起呦!”老爷子缩缩脖子,连连摆手,重新蹲回树荫里。
  明月慢吞吞啃完胡饼,拍拍手上碎屑,打开竹筒狂灌水,末了一抹嘴,冲老爷子一笑,“走啦,您生意兴隆啊。”
  “兴隆,你也兴隆。”老头儿也笑。
  大青骡抖抖耳朵,跟着明月哒哒哒走远,短短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
  下半日在几条街兜兜转转,又卖了八张拼肚兜、六张糊绣鞋的,末了竟有一个老奶奶想给待嫁的孙女缝百家被当嫁妆,全要红色、紫色、橙色等暖色的厚缎子,明月今日带出来的竟不够。
  “我这就回去取,劳t您略等等,稍后我直接送上门来!”
  喜出望外的明月一股风似的跑了个来回,终究没白跑,那老太太眯着眼睛,仔仔细细选了足足六百张!
  六百张!鼓囊囊的包袱皮都空了!喜得明月说了一车轱辘吉祥话,回去的路上直蹦高。
  真好!若天天都有这么个豪客就好了!
  “王老太四块,三十二文,陈大姐一块,四文,荷包姑娘五十六,三姐妹一百三十片加一百二十片,合计五百文……肚兜八张十六文,绣鞋六张二十四文,百家被卖的最多,六百片长条,几乎包圆,六文钱一张,合计三两六钱。”一天下来,明月说得嘴巴冒烟,两腿也泛酸,瘫在床上盘账“卖得四两二钱零三十二文,扣掉本钱和今日房费,纯入账二两有余……”
  明月满足地吐了口气,将钱袋子倒了个底儿朝天,整个人都扑上去,从床头蹭到床尾。
  啊,银子!总算见到银光进账了!
  要是每天都能挣这么多就好了。
  不过除了今天缝百家被的老太太,其余客人给的都是铜板,算上昨天的,如今她手头总共有将近四千枚铜板,近二十斤,堆得小山也似,太多,太打眼了,需得尽早往银号换成小银锭子。
  只是那四匹整料么……今儿也算试水了,结果不出所料。
  城东固然好,可平民多精打细算、多穿棉麻,便宜的丝绸碎布头倒还罢了,整料极难出手;而官员们的门槛,也不是自己一个野路子迈得进的。倒是城西多买卖人,乃出手整匹绫罗的好去处。
  只是,先往谁家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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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次日一早,明月先往银号里将二十斤铜板换做四两多的小小银角子,然后奔城西而去。
  如今天儿渐渐热起来,大家都爱趁前半晌外出活动、买卖,午后窝在家里,故而零料下半晌更好卖些。
  就是热,明月遭罪。
  不过挣钱嘛,累点就累点,忍忍就过去了。
  城西果然繁华喧闹,大清早就有人在酒楼吃酒,明月还看见一辆贴金描银的豪华马车,拉车的马都编着漂亮辫子,脖子下头坠着精致银铃,走起来叮当作响,怪好听的。
  明月转了几条街,眼见日上中天,挑了个摊子吃汤面。
  客人有些多,这桌才走,吃剩的面碗还没拾掇,店小二甩着手巾跑过来收拾,“姑娘稍坐,马上就得。”
  “不急,”明月好奇地问,“方才我瞧见好俊的一架马车,通体又是金又是银的,马儿也俊,好不威风。那车停在一家银楼前头,下来一位太太,打扮好生精致,又穿着闪闪发光的缎子衣裳,真是阔气,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这样有福。”
  正抹桌子的小二笑道:“您一说那马车我便晓得了,必是药材行马老板家,那可是本地头号财主,他家人自然是有福的。”
  若非那样人家,怎舍得将金银往车上、马上使?
  明月便趁机细问。
  这回不等小二再讲,旁边那桌已按捺不住,唾沫横飞地讲起来,恨不得将那位马老板的发家史都倒个底朝天。
  “那位马大官人祖上就是做药材买卖的,在本地也算有些名气,只不如现在红火,也就是几年前,马大官人不知怎么对了新知县的眼,凡本地书院、衙门、军营里的药材都从他家采买……”
  明月心里就有谱了。
  一连三天,明月上午都去马大官人的宅院附近晃荡,下午仍回城东卖零料,过得十分充实。
  马大官人有钱,宅院也大,恨不得占据半条街,正门只供主人、贵客出入,平时都关着,下头的人一概不许进。
  宅子后头另有采买的小门,明月蹲守三日,发现一个频频出入的丫头打扮不俗,有时还会带着婆子,内外门子、小厮对她也颇恭敬。
  明月大胆推断,那必是内宅中有头有脸的丫头,但也绝不会是贴身伺候主子的大丫头,不然也不至于领此类外出奔波的差事。
  这样的身份正好:太低了,对上递不着话;太高了,只怕也瞧不起自己这仨瓜俩枣的。
  明月决定从她下手。
  但是第四天,那丫头没出门。
  第五天,依旧扑了个空。
  等待漫长而枯燥,明月仿佛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燥热空气托起来了一般,茫茫然没个着落。
  她不登门,也不卖东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那个姑娘好奇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