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77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218
  明月有向学之心,常夫人似乎也乐见其成,专门拨了个嬷嬷带她,说些京城风物和高门大户的规矩、忌讳。
  明月感激非常,时常在嬷嬷跟前表白,也如长辈一般待她,衣食住行无微不至。
  真心换真心,某日嬷嬷便笑道:“姑娘赤子心性,待人至真至诚,这是好事,只容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讲这些都是虚的,来日姑娘走得远、站得高,才是真报答呢。”
  好话谁不会讲呢?走街的泼皮、串巷的小贩、拉线的媒婆,各个舌灿莲花,几十个大钱管够听一整天,还不带重样的呢!
  那都没用!
  正如朝廷不养昏官,各家不养闲人,纵然你巧舌如簧,可得一时之好,岂有长久之理?
  哪怕尊者有所偏爱,自有外头的人眼红、不甘,说不得便要想方设法将你拉下来。况且人心易变,天长日久的,谁敢保证上头的人不会忽然换了口味?抑或没有更巧、更讨人喜欢取而代之呢?
  若真想站稳脚跟,得叫自己有用,还得是独一份儿的有用。
  如此一来,不必你巴巴儿去四处讨好,上头的人但有差遣,自然就想起你来了。
  只要心里存了影儿,什么人情、恩宠,自然也就来了。
  明月脑中轰然一声,便如冬日惊雷,豁然开朗。
  是啊,人情,人情,有来有往的才叫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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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兽医最早见于《周礼天官兽医》:“兽医,掌疗兽病,疗兽疡。”与“食医”“疾医”“疡医”并列为周代医学四科之一。《旧唐书职官志三》:“兽医掌疗马病。”所以是很早就有这个专业名词啦!
  第54章
  腊月二十,开封坊间流传出新闻【注】:睿王妃赴宴时穿了一件新式花色斗篷,日光下灿若朝霞,行走间绵延不绝。入内后,睿王妃除去斗篷,露出内中一件长裙,竟又如云霞散后,朝阳辉映下的水波荡漾,清丽动人……
  一时间,整个京城上流圈子都轰动了。
  这还不算,睿王妃的行动好似打响了信号,紧接着,各处都传出消息,有说宫中皇后娘娘和几位公主也穿了类似的衫子,还有的说武阳郡主也穿了一件相似的骑装,在城外与人打马球,好不英姿飒爽!
  一夜之间,无数人都在打听,到底是什么料子,怎得这许多贵人青睐?
  若说平民只当茶余饭后闲谈之资,可某些有头有脸又不在其中的权贵、富商们却都心痒难耐起来:她们既穿得,我亦要紧随其后。
  要不得她们的出身,还要不得她们的衣裳么?
  然而问来问去,京中各大绸缎庄、染坊竟无一处有货。
  听到风声后,明月便知时候到了,径直去“锦鸿”绸缎庄,点名找高管事。
  店内客人比前几天多了许多,高管事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但依旧和气,明月开门见山道:“您可知这两日京中热议的霞染?”
  高管事以为她来买布,苦笑,“不瞒您说,鄙店也没有。”
  上头几位贵人连夜打发人过来找,可他往哪儿找去?
  说来古怪,京中绸缎庄无数,竟无一人有头绪。
  明月笑而不语,高管事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脱口而出,“你怎知那料子叫霞染?”
  同行们只是热议,却无一人叫出名字,她一个小姑娘却从何而知?
  “我不光知道那叫霞染,还知道同类丝绸共计三种,另两样分别叫静水流深、浮光跃金。”明月缓缓开口,犹如垂钓的渔夫抛下一枚枚诱饵。
  天降金饼!高管事微微吸了口气,瞬间明白过来,立刻走出柜台,对明月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客登门,烦请上楼入暖阁详谈。”
  又嘱咐得力的伙计看店,他要商议大事,等闲不许来打扰。
  两人登上二楼,步入暖阁后,高管事转身关门,不待落座便急切道:“原是真人不露相,恕我眼拙,失敬失敬,请坐。”
  明月喜欢他的直率,还了一礼,“请。”
  在商言商,说到底不过银子那点事t儿,绕弯子、扯闲淡一概无用,如此开诚布公才好。
  二人先后落座,高管事急不可耐道:“敢问江老板,如今可有存货?鄙店愿一力收购。”
  吃瓜吃尖儿,卖货卖鲜儿,头茬的新鲜货最有赚头,更何况还是宫中贵人们穿过的,外面正如饥似渴呐。
  “倒是有些,只远在杭州,此来去路途遥远,可使得?”明月道。
  因不确定什么时候脱身,恐接应不上,她没有再让春枝着急往北边送货。
  算春枝腊月初二从杭州出发,那时染坊内已无存货,腊月初七刚在码头上交割了,纵然接下来七娘和朱杏火力全开,终究人手有限,且照日均五匹来算,到现在九十匹。
  若此刻南下,天寒地冻,北段河道冰封,至少要走四十天,那时就能拿到两百九十匹左右。
  当然,若春枝传话带到,七娘适度招收人手、扩大规模,定会超过三百匹。
  只是有个问题:她这边的银子还没来得及送回去,一切全靠固县李掌柜那边支撑,不晓得七娘还有没有银子使……
  可纵然一切顺利,等再回来,莫说赶正月,三月都快过完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人才济济的京城若干染坊内,说不定都做出仿品来了,岂不白折腾?
  高管事是此间老手,所思所想和明月一般,但他另有筹码,便显得从容些,“江老板说得是,只是我有贵客曾近前看过那料子,着实千种鲜妍、万般灵动,绝非等闲染坊轻易可得。又要本色湖丝,除非宫中有令,命官办染坊下场,否则三两个月内,未必能成!”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几款料子看似只是染色漂亮了点,可就是这“一点”,却极考验调色的天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且又对后续固色等要求苛刻,但凡配合差了一点儿,成品便如云泥之别。
  那些贵客们见惯了好东西,眼光、胃口刁钻着呢,仿品根本行不通。
  况且此等色彩需得湖丝相衬,京城中少有存货,纵然有人想模仿,也得先南下采买湖丝!
  有高管事这番话,明月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了,“话虽如此,终究越快越好。”
  “那是自然,”高管事飞快地掐着手指算了算,“最多半年,京城就不好再卖了。”
  半年?明月一开始以为是半年就卖不动了,可转念一想,京城之大,难以想象,又有南来北往、海内外客商,怎么可能卖不动呢?
  见明月面露疑惑,高管事便知她不懂其中门道,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当今崇尚简朴,上行而下效,纵然武阳郡主也不例外,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些新料子没有重工提花和绣花,只染色而已,贵不到哪里去。可你我皆知,想要染成如此灵动而绚烂的色彩,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造价甚至可能比一般的提花和刺绣更高。届时外头争相模仿、追捧,昔日【洛阳纸贵】的盛况重现亦未可知,如此靡费,陛下必然不悦……”
  所以想穿,就必须要赶在前头几个月穿,这也是那些权贵如此着急的原因。因为晚了可能就真的不能穿了!
  明月如梦初醒:
  难怪武阳郡主喜欢的东西不穿第二遍,诚然是喜新厌旧,只怕也有这个缘故在吧!
  她喜爱奢靡,却不想损坏在皇上和皇后心中的乖巧印象,于是先送给长辈们,拖大家一起下水,毕竟人多无罪嘛!
  她只是个得了好东西便第一时间进献的孝顺晚辈,且花自己的银子照市价买来,体上悯下,何错之有?
  错的只是后面那些盲目追逐的人。
  这便是京城,看似平平无奇的一点细节下,竟也藏着如此复杂的情由。
  来京城不过短短十数日,但明月所经历的却远比寻常人的一生更精彩。
  她只是迈出一步,然后便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踉踉跄跄拉到陌生的门前,那敞开的大门之内赫然是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接触到的奢靡和勾心斗角。哪怕只是窥见一星半点,也足够明月心神激荡。
  啊,我是见证者,甚至也是幕后的参与者。
  明月垂眸,看着半藏在袖口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下,什么都没握住。
  哪怕再近,我终究还是站在门外的那个无名小卒。
  明月,她暗暗告诫自己,别想太多,更别奢望太多,你是个买卖人,只是个买卖人,且顾眼前吧!
  眼前,对,眼前。
  她无声吐了口气,强行驱散各色杂念,刚才高管事说到哪儿来着?对了,皇帝会下禁令。
  但天高皇帝远,他能禁得住京城的达官显贵,却禁不住外面的官绅和素来无法无天的商人,所以京城之外依旧可以卖。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尽快拿货。”明月说。
  高管事略一沉吟,“法子倒是有,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需得我禀过掌柜的。”
  个别人脉不是他能调动的。
  见识过武阳郡主的官道、驿站大法后,明月早已不再怀疑京城人们的手段,只是有些细节需要提前说明白。
  “在商言商,”明月不动声色调整了下气息,借着倒茶的动作换了个更郑重的坐姿,“不知贵店愿意出个什么价呢?”
  高管事笑着把皮球踢回来,“如今江老板独占一枝春,自然是您说了算。”
  明月不吃这一套,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梅花钗,“我年纪轻,资历浅,又是初到贵宝地,全赖贵人赏脸提携,才有今日……”
  听高管事话里话外的意思,类似这种风靡一时的情景在京城屡屡上演,物以稀为贵,真到了争抢的时候,价格便不可以常理论。然明月对此并无经验,先开口容易输。
  高管事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那支发钗:银子打的,钗头探出一截嶙峋老梅枝,上挑两朵螺钿片攒的白梅花,中间用银丝拧着米粒大的浑圆珍珠,颤巍巍做蕊,清丽可人。
  乍一看,银子的,不知多少钱,可细看之下,却浑不似民间银楼的工艺,更兼钗头一个方戳……
  啊,那个戳!
  官办作坊的戳。
  好么,果然是有备而来,高管事就笑了,活像个温和宽厚的长辈,“江老板过谦了,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年纪、资历又算得了什么呢?”
  双方今儿也才是第二回碰面,彼此都不清楚底细,反倒不好乱来。
  高管事嘴上说着话,心里打着鼓。
  若是寻常外来商贩,说不得要往死里杀价,反正乡下来的土包子,懂什么呢?无依无靠,欺负了也没处说理去!
  可这位江老板年纪轻轻,出手不凡,竟直接同皇亲国戚做起买卖来,只怕来头不小。对方主动登门,未必是偶然,倘或出价太低,冒犯了她背后之人,后患无穷……
  明月心里也不平静。
  若他执意不说,总不能僵在这里,少不得我自己要价。
  该要多少呢?要得太低,武阳郡主那边不好交代;要得太高……该死,京城富得流油的有钱人那么多,多少是高啊!
  这几日常夫人虽有意派人教导,可那等高门大户的人家往往轻薄金银,并不将钱财看重,且又不在这个行当里,竟未曾提及。
  低出身,小年纪,浅资历……所有短板隐藏的弊端都在此刻显现出来,令明月空前踟蹰。
  室内出现了一段诡异的沉默,双方抬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后,齐齐亮出假笑,然后便默契地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起来。
  喝了半日都不见水面下降,也不知过了多久,高管事主动开口说:“鄙店自不敢与贵人们相争,可那料子再好也只是染色,若卖得太高,只怕无人问津。”
  明月刚要说他扯淡,就听高管事丢出一个数字,“一百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