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叁原      更新:2025-10-20 17:34      字数:3256
  我微微垂眸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持。
  贺知州感受到我的力度,从痛苦的回忆中稍稍抽离,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看向我,里面翻涌着更加复杂深沉的情绪,忽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小予,你知道……陛下他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怎样的接班人吗?”
  我摇了摇头,下一秒听见他那低沉而压抑的嗓音继续响起:“他说……帝王之道就是要断绝情爱心无旁骛,方能无情则刚。”
  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这冰冷的教条让我本能地感到抗拒,紧接着我听见他从喉间挤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苍凉,“可讽刺的是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放父后离开。”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一种深刻的恨意,“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绝,所以希望我……能做得更好,更像个……他理想中完美无情的s级alpha。”
  我不理解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似乎是怕吓坏了我一般,原本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却又极致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那动作轻得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自嘲继续说道:“在陛下的眼中,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儿子,我一直是一个瑕疵品,一个不完美的产物……他将所有不符合他期望的软弱,都归咎于父后血脉的影响,并以此为借口加倍地折磨他……也彻底地改造我……”
  他的声音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正赤裸地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二十岁那天,他送给我一份大礼……”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我被迫注射了一种药……一种名为忘断的药。”
  忘断?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入我的脑海激起一阵尖锐的嗡鸣,当初郑初九偷偷将那瓶药塞进我手里时,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忘断。
  “那是一种……可以生生压抑斩断人所有感情的药。”他的话语变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剥离出来,“亲情、爱情、友情……所有让你像个人的东西,都要连根拔起。”
  “而且……”他睁开眼,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绝望的灰烬,“一旦服用,就……没有解药……忘断是终身的枷锁。”
  我震惊地望着他,浑身冰冷的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只见他眼眶红得吓人,里面水光汹涌却固执地不肯落下,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我拥入怀中,手臂紧紧环住我,仿佛我是狂风巨浪中他唯一的浮木,他的脸颊埋进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皮肤:“宝宝,对不起……我真的……拼尽了全力想要爱你……”
  一瞬间我喉咙里所有压抑的呜咽冲破了封锁,化为破碎的哭声,温热的眼泪疯狂地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抬头看着他流泪的脸,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轰然解开,所以……所以是因为忘断……
  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冷漠,那些在深情后无法解释的疏离,他信息素的突然失控和暴走……根本不是什么性情大变或是不爱了,更不是因为我喂给他的维生素片……
  那是他那些被药物强行压抑,囚禁在深渊里的真实情感,是疯狂中带着绝望的拼尽全力反抗,是他的灵魂在努力挣脱冰冷的桎梏。
  贺知州看着我脸上纵横的泪痕,眼中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楚,他低下头嘴唇微凉带着细微的颤抖,近乎虔诚地吻上我的眼角,吻掉那些滚烫的咸涩。
  “你知道吗……我受伤后的那时候,从那片混沌和黑暗里挣扎着醒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他微微抬起头,那双曾经被药物涤荡得一片荒芜的眼睛,此刻却燃着一点微弱而真实的光亮,那是在无尽绝望中抓住一根浮木的庆幸。“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清醒。”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珍重,仿佛在回顾一个易碎的奇迹,“我拼命地凭着那一点点残存在脑海里,快要被磨灭掉的微弱记忆,拖着这副身体……找到了今宜区……”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后怕:“可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并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最后我只有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
  他的手臂收紧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确认我的存在不是幻觉:“但幸好……幸好是你发现了我,救了我。”
  “宝宝……”他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的泪眼与他对视,他的眼神真挚而痛苦几乎要将我灼伤,“那段时光不是你偷来的。”
  “是我偷来的。”他斩钉截铁地说,“是我拼尽了所有意志,从那个名为太子的枷锁和忘断的药效里,偷来的一点点的属于我自己的时光。”
  “是我努力偷来的……”他的声音再次哽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能和你……就这样天长地久地在一起,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帝国没有太子没有药剂……只有贺知州和你。”
  这迟来的血淋淋真相像一把巨锤,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所有的疑虑委屈愤怒,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被这真相背后巨大的悲剧性所堵住。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背部的衣料里。
  我拥抱的是那个年少时给我送甜点的少年,是那个在知道我害怕雷声的雨夜后笨拙安慰我的少年年,是在阁楼里轻声叹息也要同我告白的少年,是那个拼死从深渊里爬回来只为偷取片刻温存的……爱人。
  可是……可是此刻我该如何?
  我的眼泪流进他的衣领,我的身体还记得他信息素失控时带来的恐惧,我的脖颈还在隐隐作痛,我的腺体处还留着一个清晰的齿印,仿佛一个永恒的烙印,提醒着我他曾经带来的伤害和濒死的绝望。
  我能将那个用信息素压迫我、伤害我、标记了我又嫌恶的命人清洗掉的人,那个对我们的宝宝见死不救的人……当做不是他吗?
  我可以做到吗?
  我的拥抱依旧紧密,但我的身体却有一瞬间无法控制的僵硬,我的灵魂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为他经历的痛苦而哭泣,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疼爱,另一半却仍在冰冷的恐惧中战栗,叫嚣着逃离。
  爱意和恐惧如同两股巨大的漩涡,在我心口疯狂撕扯,几乎要将我彻底撕裂。我抱紧他仿佛他是我的救赎,却又同时清晰地知道,他也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该怎么办?
  可就在他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低沉而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室内短暂构建起的脆弱温情。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近乎本能的克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里面有未尽的言语、有不舍,更有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和决绝。
  他起身下床走向门口,门没有完全打开,但我能清晰地听见门外传来恭敬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般刺耳:“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即刻回宫。”
  果然……他在地下医院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一字不落地呈报给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贺知州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他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传召习惯了服从。
  他只是回过头,目光穿越房间的距离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与即将到来的分离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他走回床边俯下身,温热的掌心捧住我的脸,然后将他的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前,这是一个极度亲昵又充满依赖意味的动作,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力量,
  “宝宝……”他轻声说,声音低哑得像是在祈祷,“好好生活。”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决绝地转身不再看我。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爆发出巨大的恐慌,我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手指徒劳地划过空气,最终只触碰到了他离去时扬起的冰凉衣角。
  我想大声叫他的名字,想问他要去多久,想告诉他别走。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连同门外那些冰冷的呼吸声一起彻底消失。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我的脑海却像炸开一样,无数关于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现……是年少时那个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却会默默记住我所有喜好的他,在我被老师责罚时悄悄在我窗台上放下一盒甜点的他,是雨夜陪我入睡的他,是总是出宫偷偷来看望我的他。
  那些记忆如此鲜明如此温暖,像阳光下闪烁的宝石。
  可是……一切都在我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他突然变得冷漠绝情,甚至……残忍,他开始厌恶我瑕疵品的身份,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温度,只剩下冰凉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