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作者:
竹月良 更新:2025-10-20 17:41 字数:3129
林珩年说得很慢,像是在冗长的记忆中找寻那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仿佛有了这些记忆,他就拥有了无限希望。
“其实那个本子最初买回来的时候,是想用来做我的成长记录的,但是我很快就被叔叔婶婶给接走了,于是那个厚厚的记事本就成了爷爷记账用的。”
林珩年说到这里,似乎哽咽了一下,他很轻很轻地呼了口气,语气如常:“等到再次接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厚厚的本子才只用了四页。他又被叔叔婶婶骗走了一笔钱。账只记到了第五页。”
裴以绥一直沉默着。上次听林珩年讲他和林庆国的事情时,他只从那些少得可怜的字眼中窥见过很小一面关于爷爷的形象。那种形象是隐忍的、敦厚的、还带着一点点可怜和无奈。
这次再从林珩年口中听,好像又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爷爷——
俏皮的、有生活气息的、得意的、慈爱的……更像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长辈,就连爷爷两个字,现在听起来也和当初不一样了。
“爷爷他很爱你。”裴以绥笃定地对林珩年说。
“是啊,他很爱我。”林珩年接着说:“那么厚的记事本,除了前五页,写的全部都是关于我的事情。只有爷爷是真心爱我的,我不喜欢他的视线放在任何人或者事物上,总是借着学习的名义在上面乱涂乱画,他从来都不生气,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他都小心地保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林庆国恰好在这个时间段找上门来,把爷爷的东西还给我,这个小小的记事本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我手中。”
林珩年的话语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高兴或者庆幸,就连刚才说到动容的地方那一点哽咽,也完全被隐藏了起来。
“爷爷一直在保佑你。”裴以绥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他一定也在为你拿回自己的作品而高兴,他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观众。”
“我喜欢这个说法。”林珩年笑着说,语气比刚才欢快。
“哥哥,看我。”裴以绥忽然语气严肃地对林珩年说。
林珩年没有转过身,只是轻轻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的,今晚我为什么会回来。”林珩年不愿意转身,裴以绥就自己起身翻到外面,跟林珩年面对面,“还记得我很早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林珩年有些在状况外,他的眼睛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璀璨。
“坦诚和拥抱。”裴以绥说着,伸出左手擦了擦林珩年即将滑落的泪珠,“这么多年,忍得好辛苦啊,在我面前还要假装无事发生过吗?哥哥那时候那么小,一定很无助吧。”
林珩年瞬间眼框通红,耳朵中像是有海浪席卷而来,一圈接着一圈,将其他感官弱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浸在海水里,冷得他忍不住细细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是眼眶中的泪水始终不肯落下,一如他这个人一样,沉默又倔强。
委屈的人从来不会主动说自己委屈,但是只要有人开始在意自己的委屈,那么那些曾经被刻意忽视掉的无助和不甘就会卷土重来,瞬间击破心理防线。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裴以绥凑上去亲了亲林珩年发热的眼皮,那些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在林珩年眼睛闭上的一瞬间滑落下来,又迅速没入发梢。
“就从拥抱开始吧。”
他说完之后就伸手把林珩年揽入怀中,清瘦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而产生的身体反应。
“从现在开始,不用再忍耐了。”
林珩年一直觉得自己忍得挺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够一直这么忍下去。
可是,裴以绥出现了。
他跟自己说,不需要一个人忍耐了。
林珩年忽然觉得好难过。
他哽咽一声,额头抵在裴以绥胸膛,双手紧紧抓住裴以绥的衣摆,像是抓住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
“裴以绥,那首歌……是我答应好……送给别人的,我食言了。”林珩年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即便是哭也是悄无声息,裴以绥胸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一句话被林珩年说得断断续续。
林珩年不说自己多难过,但是裴以绥却好像感同身受,心脏又酸又疼。
“不算食言,才不是食言,哥哥明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们一起去跟那个人道歉。都这么难过了还在惦记着这个承诺,哥哥就是世界上最信守承诺的人!”
裴以绥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林珩年,他隐约明白了,或许这件事情才是林珩年这么多年一直放心不下的。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林珩年哭得好伤心,他不断地摇头,越来越难过,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表现得非常没有安全感。
裴以绥只好一边抱紧林珩年,一边轻拍对方的后背安慰。
林珩年窝在裴以绥怀中声音呜呜咽咽持续了好久,直到外面喧嚣的城市也进入睡眠状态,一切全都静了下来。
就在裴以绥以为林珩年睡着了的时候,林珩年哭得有些凌乱的脑袋忽然动了动。
裴以绥立刻低声询问:“怎么了?”
林珩年的声音很低,略微有些含混,“裴以绥,你不知道,我其实早就疯了。”
第118章 虚妄疯狂
早就疯了……
很早很早就疯了。
“……什么?再说一遍。”
林珩年的声音太小, 裴以绥觉得自己听清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却还想要再确认一遍。
仿佛不清清楚楚听到林珩年说出来, 就永远都听不清。
裴以绥害怕自己错过林珩年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也害怕自己不能及时给出反应。他知道现在是最接近林珩年内心的时刻, 只有趁着林珩年心理防线脆弱的时候,才能从对方嘴里了解到一点点真实的“林珩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裴以绥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 等待回应的过程变成了煎熬。
他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冲刺一千米的最后时刻, 盯着正前方的终点内心升腾起无限期待和焦灼, 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胸腔快要憋闷到爆炸。
慌得不得了的同时,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你还记得在那档节目中我跟陆涛的事情吗?”
终于, 林珩年开口了。
他的嗓子很哑, 开口说话时声音就跟老旧电视上不停闪烁滋啦的雪花一样,听起来有些刺耳。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裴以绥当然记得, 不过他有意想让林珩年自己来说, 于是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用气音说:“不记得了。”
林珩年现在脑子里装了很多事情, 思维不如从前敏锐,裴以绥说不记得了他信以为真, 真的解释起来:“那时候我为了还原事情真相,拿出了一段经过拼凑的录音,当时所有人都很震惊。”
他说到这里静了一秒,张了张嘴,声音又变得很轻:“包括你。”
裴以绥无言以对。
那时候他的确惊讶,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这份小小的录音,而是林珩年短时间内对整件事情的处理以及对事情走向的判断。
他当时找借口留在会议室中,就是怕林珩年一个人无法应付对面难缠的节目组,想要帮他一把。
那段时间他为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不肯远离林珩年,总是有意无意在对方身旁彰显存在。
现在想想,林珩年太敏锐了,他当时的所有小动作,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对方的双眼。
“其实这份录音……非常长。”
林珩年说到这里笑了,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左腹靠近胯骨的位置。
“因为我在身体里,植入了录音器。”
他说着拉过裴以绥的一只手,一点点向下移到那片装录音器的区域,让对方的手贴着那片皮肤,“你知道吗?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都被这个小小的录音装置记录下来了……害怕吗?”
……什么?
裴以绥脑袋突然“嗡”一下变得眩晕,耳鼓膜像是充血一般鼓得发胀,嗡鸣直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一点点去触碰林珩年的左下腹。
……那里平坦一片,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林珩年!”
裴以绥说不上自己此刻什么心情,他的心像是被人从身体挖出来,用一根细绳绑在半空中吊着,不上不下。比刚才冲刺一千米的感觉还要令人难受。
他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裴以绥怀疑自己最近事情太多出现幻觉了,不然他怎么会从林珩年口中听到堪称“惊悚故事”的话。
他胸腔起伏数次,忍耐着过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一伸手捞过林珩年,从宽大的沙发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