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玖渔      更新:2025-10-22 14:34      字数:3017
  梁九功是乾清宫掌事太监,一言一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是慎之又慎。
  “多谢梁公公,四阿哥与福晋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万事都好。”
  “呵呵呵呵,那就好,万岁爷可盼着四阿哥得嫡子的好消息。”
  梁九功意味深长笑一句。
  “是,奴婢定将万岁爷的期许禀报福晋。”
  “明儿四阿哥与福晋回娘家省亲,老爷定也会催上一催。”
  梁九功点头,踅身离开。
  四阿哥对小娴儿并未如外界传闻那般苛待,接下来他也就知道在万岁爷面前说什么话。
  若四阿哥对小娴儿不好,四阿哥死一死又何妨?
  万岁爷儿子多,死的也多,不缺这一个两个,可乖娴儿只有一个。
  谁对娴儿不好,他要他命。
  大年初一,诸皇子在布库房里与康熙爷练了半日摔跤,吃过午膳,又往四妃宫中拜年。
  在翊坤宫拜见宜妃之后,楚娴忐忑入永和宫内。
  德妃容貌清丽端雅,说话柔声细语,眼中蕴着脉脉温煦笑意,若清风兰雪,与小十四一道招呼众人。
  楚娴自是要上前帮衬婆母。
  待众人离去,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时冷凝。
  德妃与十四阿哥闲聊今晚吃铜炉锅子,楚娴沉默站在四阿哥身后。
  四阿哥面色从容沉静,一言不发,无悲无喜。
  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甚是奇怪,虽是亲母子,却生疏至极。
  趁德妃与四阿哥在寒暄,楚娴起身更衣,所谓更衣,是如厕的委婉说法。
  可她并未真去如厕,而是乖巧识趣,腾出位置让殿内母子三人私语。
  此刻她站在永和宫后殿透气。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过客与外人,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她绝不好奇。
  时值隆冬,后殿竟繁花锦簇,楚娴好奇伸手轻抚一簇盛放紫藤。
  此花的花期并不在凛冬。
  指尖触感细腻绵软异常,还带着阵阵幽香,原是以假乱真的绢花。
  后殿姹紫嫣红,生机盎然,却是满庭死物,楚娴一颗心揪紧,瞬时毛骨悚然。
  “德妃娘娘盛宠多年,这满园春色,是万岁爷上个月赏的。”
  春嬷嬷小声提醒。
  此时殿内传出德妃压低嗓音的呵斥声。
  德妃骂四阿哥不孝,白眼狼,接下来声音愈发低沉,只依稀听到德妃训斥四阿哥分不清什么事。
  楚娴刹住脚步,没敢进去。
  砰地一声,殿门打开。
  四阿哥面无表情踏出前殿,竟伸手握紧她的手掌。
  “福晋,走吧。”胤禛压下满腔怒火。
  “额娘,臣媳先告退。”楚娴朝殿内毕恭毕敬唤一句。
  二人相偕从永和宫离开,直到出苍震门,四阿哥都不曾松开她的手。
  “爷,咱不去毓庆宫赴宴吗?”
  “嗯,太子临时有事。”
  “那今晚紫禁城家宴也不去吗
  ?”
  “哎呦福晋,午膳在乾清宫用的就是家宴。”柴玉忙不迭提醒。
  “瞧我这记性,今儿在紫禁城里转晕了。”楚娴尴尬笑道。
  着实没料到,今日那顿寻常的午膳,竟是大名鼎鼎的紫禁城家宴?
  寻常的奶茶和饽饽、炒年糕,猪肉丸子、烤鹿肉、卤羊肉、酱小菜、南小菜、姜汁醋就饺子。
  饺子还是素馅的。
  最后端上来一块白水煮的大肥肉,甚至不曾放盐,说是祭祖的胙肉,必须珍视。
  一想起大肥肉在唇舌间油腻软烂的腥气,楚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好的满汉全席呢?
  堂堂紫禁城天子家宴,唯一好吃的只有那道萨其马。
  出苍震门,车马早等候在苍震门外,四阿哥先行踏入朱轮马车内。
  他伸手,她下意识将手掌放在他掌心。
  四阿哥振袖扬手间,箭袖滑到手腕上,楚娴愣怔,目光忍不住落在四阿哥手腕上青紫的掐痕。
  那掐痕还在渗血。
  不对。
  并非掐痕,而是两个血洞,被尖锐之物戳破的血洞。
  四阿哥迅速将箭袖放下,遮住伤口。
  楚娴默不作声坐于侧坐,方才在永和宫里,四阿哥竟挨了打。
  到底出了何事?德妃竟对四阿哥下狠手,连体面都不顾。
  哦,勉强还顾及体面,没打脸,专挑衣下看不见的地方打。
  她若记得没错,德妃手指上尖锐的长护甲,在为十四阿哥擦汗之前取下。
  轮到与四阿哥说话,不知何时重新戴上。
  楚娴想起离开殿内之时,回首惊鸿一瞥,恰好瞧见德妃满眼舐犊之情,轻抚四阿哥脸颊,温声细语叮嘱他多吃些。
  尖锐护甲泛着寒芒,若不留神,护甲定将四阿哥眼珠子戳穿。
  这对母子连演都不想演母子情深,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她满脑子都是那对血窟窿。
  不成,说不定四阿哥故意露出伤口,处心积虑考验她是否对他忠心耿耿。
  楚娴犹豫再三,从随身携带的荷包取出个珐琅彩小药盒。
  “爷,妾身这有金创药,妾身伺候您敷药可好?”
  楚娴说罢,取下护甲,用指尖揩一块药膏,先涂抹在自己手背上。
  “有劳福晋。”
  “你我是盟友,自是荣辱与共。”楚娴小心翼翼卷起箭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为四阿哥敷药。
  担心他太疼,她俯身凑到伤口前,努嘴吹热气。
  听到盟友二字,胤禛眸中笑意转而无奈,无助,无力。
  马车驶入国子监大街,楚娴压下欣喜,不动声色打开半扇马车窗。
  远眺深巷中矗立的柿子树,那座院子。
  二月池峥该回京了。
  胤禛顺着福晋失神目光,失魂落魄剜一眼那棵高耸柿子树。
  抿紧唇,抬手将窗子关紧:“冷。”
  冷得锥心刺骨。
  “爷恕罪,妾身想着散散马车厢里的药味。”楚娴讪讪坐直身子,再不敢乱动。
  “爷给你的玉镯,你不喜欢?”胤禛明知故问。
  “你手上戴的什么?丑。”
  “这是妾身从潭柘寺求来的开光玉镯,大师说必须贴身佩戴,否则有血光之灾。”
  楚娴下意识将玉镯往手腕上方用力一推,手腕蹭得生疼,她红着脸再一推,手镯卡在胳膊肘。
  “就如此喜欢?”
  楚娴抿紧笑意:“喜欢,妾身要戴一辈子。”
  “是那男..外室所赠?嗯?”
  楚娴吓得坐正,语气发虚:“嗯..”
  本想转移话题,问他淑儿可曾送新春节礼物,可看到四阿哥阴沉的脸,她赶忙闭紧嘴巴。
  看来淑儿对四阿哥并不上心,他腰间革带挂的荷包还是她送的。
  此外再无旁的坠饰。
  忒可怜,大年初一挨揍,心爱之人还对他如此漠视。
  楚娴决定让春嬷嬷多绣个荷包送给四阿哥,好歹凑一对。
  回到福晋正院,春嬷嬷将宋格格娘家污糟事禀报。
  “哎,让她守孝吧,但不准戴孝,她是皇子侍妾,万不能轻易穿孝,否则是重罪,你再亲自去前院与柴玉知会一声。”
  皇族姬妾为双亲守孝是常事,只不过不能穿孝。
  她还不至于为难宋氏。
  楚娴头痛欲裂,后宅拢共才两个不成器的侍妾格格,如今宋氏需守孝九个月,只剩下李氏孤身一人奋战。
  “嬷嬷,我娘家送来的房内奴婢还有几个?”
  “去岁秋又送来两个,拢共三人。”
  “开春让她们开了脸,到我屋里伺候。”楚娴头痛扶额。
  “明儿回娘家,你再去选两个模样好的来,先备着,迟早派上用场。”
  楚娴急得病急乱投医,只要她不为四阿哥侍寝,谁来侍寝都成。
  与她无关。
  大年初二清晨,穗青按照昨日清丽妆容为福晋妆扮。
  “穗青,今儿回娘家,务必将我装扮得华贵些,脂粉稍重些,务必让人觉得我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不能让阿玛担惊受怕,以为我过得不好。”
  “是。”
  盛装打扮一番,楚娴款步来到马车前,四阿哥照旧端坐在马车内,见她来,仍是温情脉脉伸出掌心。
  待马车缓缓前行,楚娴压低声音:“一会儿还请爷多海涵妾身娘家人。”
  “若妾身娘家人多有得罪,还请爷赏几分薄面,待回府,妾身定去前院负荆请罪。”
  “福晋,爷并非脾气暴躁心胸狭隘之人,不必担心。”胤禛心中郁结,她如此谨小慎微,担心他对她娘家人不好。
  他在她心中,竟如此面目可憎。
  “爷,妾身娘家人平日里散漫惯了,就怕没规矩冲撞您。”楚娴忐忑解释。
  “无妨。”胤禛语气顿挫,将你我夫妻一体这句话,苦涩咽下:“你我是盟友,需互相包容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