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作者:卢卿卿      更新:2025-10-24 13:04      字数:3089
  文玉将头埋下去,聆听着耳畔的流云与微风,偶有三两声鸟雀声响起,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梧桐祖殿安安心心做一棵树的时候。
  那时候,梧桐祖殿有往来拜春神的香客、向她祈愿的孩童,趴在墙头的狸猫,与她说嘴的兔儿精
  还有师父
  文玉想起方才闯入殿中的小牧童,不觉间泪意上涌
  为什么不是师父呢?
  师父你在哪里啊
  她如今闯了祸,险些害了宋凛生的性命,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怎么办才好?
  闷闷的声响忽然而起,将文玉纷乱无序的思绪一拍而散,她循声望去,只见梧桐祖殿厚重的门页缓缓而动
  无尽的晨光裹挟着绿意自门缝中闯进来,金白的光晕中有一人的身形逐渐清晰。
  面容尚且有些模糊,可那一袭霜色的衣袍却率先映入眼帘
  文玉恍惚间不由得挤挤眼睛,她不会是灵力流失导致的幻觉罢?
  那人是宋凛生?
  第237章
  梧桐祖殿与往日的人来人往大不相同,可即便是在这样疏冷的情形下,却仍然能保持极其鼎盛的香火。
  宋凛生一手倚着门扉,另一手抚上下腹,只觉得阵阵抽动自那间传来,令他略有不适,却又算不得什么疼痛。
  偶有秋风席卷而来,将他额间的细汗推搡着,叫那晶莹的水珠顺着颌角一路往下,直至没入那件雀头色的里衣去。
  如今的日头本就燥热至极,加之宋凛生一路匆匆赶来,对于他方才有些起色的身子实在是种负累,以至于他喉头阵阵干涩、唇齿间亦是有压抑不住的喘息逸出。
  可他却并未歇息,更是片刻的停顿也无。快步跨过门槛之后,宋凛生近乎渴求般的眼神扫过梧桐祖殿,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急促。
  似飘零江海的人企图靠岸,亦或是寻到一片孤舟也好。
  宋凛生自小便在梧桐祖殿其间行走,对此处的一草一木皆是极为熟悉,四下游移的目光在匆匆扫过之后,很快便注意到院落正中的篱笆。
  意料之中、却仍然喜出望外。
  片刻的怔愣过后,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人之一生,往往在不断追寻得到的路上,或是清名声望、或是金银财帛,然则最动人情肠的并非得到,而是失而复得。
  宋凛生眼前忽然有些模糊,点点湿意随之一涌而上,似潮水澎湃间几乎将河堤冲破,他的睫羽上亦是挂满晶莹。
  庭院中央的篱笆之内,原本早已空置多时的土壤间,一株参天碧梧拔地而起、亭亭如盖。
  流云在其枝干间穿行,金阳自其叶片缝隙里洒落,梧桐祖殿的香火紧紧将其环绕着,似云雾掩映下的仙树绰约。
  宋凛生双目之中仍是泪意湿润,可唇畔却止不住地浮起一缕笑意,尚且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抬脚匆匆直奔院内的碧梧而去。
  霜白的衣袍自绿意葱郁中飞驰而来,湍急奔流之势难以阻挡,浑似一簇簇涌起的碧色浪花。
  眼见着宋凛生的面容越发清晰,衣衫翻飞的身形也朝着她靠拢过来,几乎在转瞬之间便行至自己跟前,文玉却仍有些回不过神。
  真的是宋凛生
  此刻仍以树身作掩的文玉,原本并不应有丝毫的张惶的。
  可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在看清来人是宋凛生的那一瞬间起,她只觉得灵脉倒涌、周身僵直,就连枝干的末梢、叶片的尖端亦是动弹不得。
  日色正好,薄金满地,飞奔而来的宋凛生朝着文玉而来,在偌大的梧桐祖殿内院,霜碧两色的身形微如点豆,却宿命般地联结着彼此。
  宋凛生他怎会在此处现身?又是如何闯过她在山脚设下的迷障一路往上?
  方才郁昶所问的话在文玉的耳畔不断回响,令她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你不想让他来找你吗?
  文玉脑中一片空白,她早知这并非是她想或不想便能决定的事,可宋凛生却用行动给了她最直接的回应,避免了将她架在两难的境地之中做无解的选择。
  既到了此时此刻,她也没什么好遮掩、逃避的。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想。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宋凛生如今的身子可大好了,可人到了眼前,她发现令自己更加浮想联翩的却是他究竟为何而来。
  毕竟她虽然想,却不能不害怕,若是再为他招致什么祸端,她又该如何?
  宋凛生衣角的浪花席卷间,非但未曾将文玉心间焦灼抚平,反倒令她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难道是问责于她?
  文玉心头一缩,就连周身的枝干也忍不住随之颤动。
  她并非只知逃避、毫无担当之辈,可是若要她直面宋凛生的诘问,与他争锋相对,那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脑海中几番天人交战,文玉最终选择了缄默不语,总归她眼下是一株碧梧而已,宋凛生横竖是认不得她的。
  那些设想的画面不会出现,她倒也不必过分忧心。
  思及此处,文玉抖擞着枝叶,在光影交错间,她的视线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宋凛生,眼见他步步逼近。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初到江阳、头一回在梧桐祖殿见到宋凛生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她犹能翘着脚挂在树上看热闹,听宋凛生说着寻访碧梧而不遇的事。
  可如今,却再也无那样置身事外的心境了。
  碧梧的枝干遒劲,叶片更是繁茂,伫立与庭院中央,犹如一柄天然的伞盖,为下方的地面遮去炎阳。
  即将踩住碧梧洒下的那片阴影边缘之际,宋凛生忽然顿住脚,他衣摆带起的霜色浪花亦随之止歇。
  他屏息凝神,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只静默地仰面往树梢上看去。
  四目相对之间,文玉心中阵阵发虚。
  早些时候此处的篱笆内一直空置着,如今忽然多处个她来,虽则突兀,却也算合情理。
  不会吓到宋凛生罢?
  他如今大病初愈、伤势见好,是经不得吓的。
  可是文玉几番细查之下,宋凛生的面容上却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色彩,反倒是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溢于言表。
  这头她正奇怪之时,那头宋凛生却在静默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掀起衣袍,几步便跨上了篱笆围栏,真正意义上来到了她身前。
  往日的克制守礼消失不见,此刻的宋凛生只想随心所欲。
  他总是这样,在旁的时候泰然自若,可一遇上与小玉相关的事,便难以做到云淡风轻。
  如此鲁莽的劲头,即便是在他少年时也不曾有过。
  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眼前的碧梧葱郁挺拔,即便是在秋日里,也难掩其青翠颜色。
  宋凛生眸色一暗,抬袖抚上碧梧粗犷的枝干。
  那上头蜿蜒曲折的纹路古朴幽深,每一道裂痕似乎都掩藏着诉说不尽的过往,每一枚沟壑皆蕴含着触手可及的温度。
  收手掩袖,宋凛生随之垂眸浅笑。
  在他的指尖抚上树干的那一刻,淡淡的安定自心底而起,宋凛生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撩动衣袍紧靠着碧梧坐下。
  他一向笔直的脊背终于在此刻松泛下来,只懒懒地倚在文玉的枝干边上,发端甚至就那么贴近地靠着她,就好似靠在她的肩头。
  文玉不由得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与宋凛生并非没有这样紧紧相依的时候,但是比起从前的欢喜笑闹,此刻似乎较以往的每一回都不同,竟然令她感到无比的煎熬。
  而在枝叶投下的一方阴影中,宋凛生席地而坐,他低垂着眼眸,似倦鸟回巢、山林歇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找到了归宿。
  浓烈的草木清香在他鼻尖萦绕,而他身侧分明是一株碧梧,却生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宋凛生心中了然,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了片刻的放松。
  从前受贬江阳、离开上都的时候,他从未觉得不安;告别父母亲族、孤身前行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慌乱,似乎一切的境遇他都能坦然接受、从容应对。
  可今晨睁开眼的那一瞬,他立时明白过来,这世上尚有一桩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任何时刻也不能安心。
  他不能没有小玉。
  望着眼前空寂无人的梧桐祖殿,遥观远处云彩交叠的淡青山岚,宋凛生胸腔中涌起一股湿意,他很想说些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宋凛生却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他轻轻地摇动头颅,发顶在碧梧树干上来回摩挲着,动作间鬓角有一缕因松动而散落的碎发横在眉尾,整个人都因着这一点凌乱看起来毛茸茸的。
  思虑良久,宋凛生终于停下来,却仍旧靠在树干上,斟酌着开口:
  从前年少时,兄长总是去校场看沈绰阿姊练武,陆二哥也总是同沈家六郎,也就是沈绰阿姊的六弟在一处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