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青衣无袖      更新:2025-10-24 13:08      字数:3169
  含玉看着那些人凶狠狠的样子,虽然想救她的马,但又不敢靠近。
  她恳求面前这名壮汉让她进村:“我在找寻一位苗人朋友,名叫那蛛,请问大哥你知晓那蛛的住处吗?”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认出她身上穿着的是中原的服饰,这边村里的苗人似乎对中原人甚为排斥。
  听到那蛛的名字,此人更是不愿带她进村,抡起锄头把她往外赶。
  “走走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就在含玉以为进村无果时,方才那位放牛娃带着他的阿爷来到村口。
  他指着含玉对身旁的老翁说道:“阿爷您看,就是她!”
  那老翁立马朝着含玉走来,苗人壮汉尊称他为‘赖老’。
  “赖老您怎么也来了?这中原女子想要混进苗村,说是那不详妖女的朋友,我见她居心不轨,正要赶她走呢!”
  赖老翁眼睛不好使,饧眼打量着含玉,问道:“你也是中原来的?”
  含玉颔首应道:“老人家为何问出此话?莫非您认识其他的中原人?那您是否见过一位年约二十,身着玄色袍服的中原男子?”
  赖老不做声,思忖半晌才问道:“姑娘莫非就是‘阿玉’?”
  “是!老人家为何知晓我的乳名?”
  “既然是你,那姑娘就随老身前来吧!”
  含玉难掩欣喜,心想总算找对了人,说起来还得感谢刚才那个扔她牛粪的放牛娃了。
  苗人壮汉不理解赖老的意思,追问他:“可她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您就这么放她进来,就不怕惹来祸端吗?”
  “哎~她是老身那位朋友认识的人,让她进来无妨。”
  听他如此说道,那苗人壮汉就算不理解也不敢反驳,可放牛娃却不依不饶地缠着赖老:“阿爷,她方才欺负我,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她进村!”
  这小娃娃竟然恶人先告状?含玉立马驳斥他:“明明是你捡牛粪扔向我的!怎么成了我欺负你了?小娃娃是不可以说谎的哦!当心睡着了会有扯脚婆抓走你!”
  放牛娃被她吓得哇哇大哭,躲进赖老的怀里。
  “阿玉姑娘,老身这孙儿胆小,你就别吓唬他了,童言无忌,若有冒犯之处,老身代他向你道歉。”
  含玉赶忙解释:“老人家言重了,我没有怪他,只是和他说说玩笑话而已。”
  “哼!我不想理你!”
  “小不点儿听阿爷的话,你先回家吃饭,阿爷晚点回家。”
  不服气的放牛娃嘟囔着嘴,擦干眼泪往家里跑。
  赖老则带着含玉来到一处偏僻寂静的小巷子,这里的老房子大都荒废了,住了不到三户人家。
  泥泞的小石路上铺上了一片片的青苔,路边那齐膝的野草上爬满了蛛丝。
  “小路地滑不好走,但却能掩人耳目,不让太多人发现你,阿玉姑娘当心脚下,别滑跤了。”
  赖老给她递来木拐,却被含玉婉拒。
  “我不用,对了,赖老,我有一事不明,那蛛她并非孤儿,父母尚在,为何还要孤身一人幽居在此荒野之地?”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又涉及人家的私事,恕老身不便透露。”
  赖老指着小巷口斜对面那间带了小院篱笆的茅草屋说:“前方就是了,老身那位中原的朋友现在不方便见人,等会儿阿玉姑娘先在院子外面等候,老身先进去知会一声。”
  含玉听话地等在院子里的篱笆旁,赖老进去后没多久就听见殷景龙暴怒的声音传出来:“谁让你带她过来的?让她滚!本王不想再见到她!”
  “什么?我好心来寻你,怕你死了都没人收尸,结果你不想见我?”
  他果然还是那倔强的暴脾气,她就不该担这个心,含玉一气之下转身欲离开,可下一秒又觉得此举不妥,不能意气用事,既然已经来了,还是得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何事再走。
  未等赖老招呼,她径直推门闯入,不料眼前人的模样令她讶然一惊,久久无言。
  第41章
  只见殷景龙一袭白衣坐在一个木制的双轮轮椅之上,见含玉擅自闯入,他刻意掩面,猛地转动轴轮想要藏进门后的阴影之中,枯槁的手指被轮轴刮疼也不吭一声。
  长袍之下那两条曾经踏碎过无数人脊
  梁、也曾立于九重丹陛之上的腿,如今不过是无知无觉、沉沉拖在身下的累赘。骨头深处,那早已断绝的经脉,如同被野火燎过又遭寒冰冻透的荒原,只余下死寂。它们不再听从任何意志的召唤,只是沉默地、沉重地存在着。
  支撑他苟延残喘的,是身下这具破败的囚笼,轮椅寒酸得令人齿冷。粗陋的木头毛刺横生,连最基本的打磨都欠奉,轮子歪斜,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刺耳的、仿佛濒死呻吟般的“吱呀”怪响。
  “怎么会这样?”
  含玉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就是当初那位叱咤朝堂、将人性命捏在手心的阴狠摄政王。
  殷景龙始终不肯正面面对她,他背着身子对赖老大喊:“把她带走!”
  赖老半推半就地将含玉拉出外边,两人来到篱笆墙边,这时他才长吁短叹地说道:“前几日,那蛛带着一枚蟠龙玉佩找到老身让我去救他。当时的他心口旁有处一指长的刀伤,深见肌骨,险些丧命,后来是老身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只可惜他双腿的经脉被蛊毒所创,落下了残疾。”
  “您是指噬心蛊吗?我和他同种蛊毒,为何我却毫发无损,可他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蛊毒一事你可能得问那蛛,老身只是负责帮他医治腿疾和那心口的刀伤。”
  “定是那蛛和您提及我的事,所以您才一眼认出我就是阿玉了,是吗?”
  赖老捋着及胸的白丝长须,缓缓摇头。
  “那蛛可从未对老身提及过你,是里边这位大人,昏迷不醒时嘴里时常喊着‘阿玉’这两个字,依老身猜测,他口中的‘阿玉’必然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否则人不会再将死的弥留之际还喊着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
  含玉心口猛然一抨,那死寂如镜面般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懂赖老的言外之意,可又不愿相信他的言外之意。
  赖老告诉她,自己每天都会来给殷景龙针灸治疗腿疾,他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他站起来,但至少可以恢复一些经脉。
  “老身也是看在这玉佩真主的份上,不忍心见他沦落至此,腿疾可医,但心疾难医,这恐怕得靠阿玉姑娘你亲自去开导开导他了。”
  含玉躲在窗前远远地看着屋内轮椅上的人,轮椅的扶手冰冷坚硬,那粗糙的木纹如同无数细小的利齿,啮咬着他的掌心。
  他攥紧轮轴,试图使轮椅后退,指节发出濒临断裂的声响,青筋在枯瘦的手背上虬结暴突,像几条濒死的、挣扎的蛇,可他那残疾的右手根本使不出劲儿来。
  殷景龙奋力地锤打着自己白袍下的腿,可无论他锤得多用力,那两双腿除了稍微感觉到一丝痛感以外,依旧无法动弹。
  含玉忍不住进屋上前帮忙,她一言不发,只是推着他的轮椅从门角处离开。
  殷景龙没有再吼骂,而是死死闭着眼,眼皮颤抖得厉害,仿佛合拢的眼帘是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一旦睁开,那汹涌的、足以将他彻底冲垮的洪流就会倾泻而下。
  他不敢看她眼中是惊愕还是怜悯,更不敢看她如何打量这破败的院落、这寒酸的轮椅,以及轮椅上这个形销骨立、双手磨成茧的废人。
  两人沉默半晌过后,殷景龙略微沙哑的嗓音才问出一句:“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没有,我不会去可怜一个作恶多端的狠毒之人。”
  “那你是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是咎由自取,是报应了?”
  殷景龙痴傻地笑着,“报应”那两个字如同一根刺扎进他残破的胸膛,心口感到阵阵刺痛。
  含玉轻声叹息,她曾经的确希望他死,而且还是身受百般折磨之后残忍不屈的死去。
  可不知从何时起,先前的那股恨意不似前世那般浓烈,它就像那杯中茶,越品越淡,时间一久,也不知从何恨起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如同在吞咽着烧红的炭块,又痛又干,他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却发现够不着。
  含玉二话不说为他倒好茶水递给他,殷景龙却迟迟不愿接受。
  “本王不需要你的帮助。”
  他执拗地打翻含玉手中的茶杯,瓷器碎片四溅,他双手撑着身子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可刚把那屁股抬起,那残废的右臂又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从轮椅上翻下来。
  “你明明不行,非要逞强做甚?”
  “本王怎么就不行了?”
  即便是摔倒在地,他依然倔强得十头牛也拉不回,嘴上逞强,行动更是不甘示弱。
  他的手心扎进茶杯碎瓷,鲜血直流,他无奈地躺在地上,蛮横地拔出碎瓷片,粗鲁地吼骂着:“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破茶杯也要欺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