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078
  “臣定当竭尽全力。”余太医伏地叩首。
  “下去配药。”
  “是。”
  窗棂外,细雪无声飘落,屋内重归死寂。
  陆观阙目光落在孟悬黎眉目上,拉高锦被,将她裹得更紧。他下颚贴着她的脸颊,如同受伤的野兽相互依偎取暖:“外面,下雪了。”
  他的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夜,也落了雪……”
  怀中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颈间,带来一丝痒意。陆观阙不由地收拢双臂,将她嵌入怀中,如同将她嵌入骨血中,不留一丝缝隙。
  温香在怀,陆观阙却通体冰凉,汗湿重衫。他忽而倾身,含住了她呼出的、带着药香的气息。
  气息交缠,香气缭绕,陆观阙耳根泛起红热,他
  强抑着心绪,只需再近一寸,便能攫取那朵带血的唇。
  但他没有。
  他如同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旋即,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床榻。
  陆观阙方踏出房门,便见一婢女匆匆走来,低声道:“世子爷,陛下口谕,请您入宫一趟。”
  陆观阙不置可否,只对小童冷声吩咐:“守好此处,任何人不得擅入。若她苏醒,即刻来报。”
  言罢,才转向婢女:“备轿,入宫。”
  御书房内,日影西斜。
  陆观阙甫一跪下行礼,便听萧琮沉沉开口:“如今,人都抱回国公府了,”他顿了顿,亲自上前将陆观阙扶起,深深叹息,“观阙,你可知朕,为何不喜你祖母定下的这门亲事?”
  “陛下曾言,不齿孟仲良为人。”陆观阙垂眸,语气平静无波。
  见他双眸空寂,萧琮仿佛忆起旧事,缓缓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娶吧。”
  他语重心长:“唯有一点,你需得珍重自己。”
  “劳陛下挂怀。明日,臣便送她回府。”陆观阙应道。
  萧琮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关切探问:“今日,可服药了?”
  “嗯。”陆观阙略一停顿,“她病体未愈,臣先行告退。”
  萧琮望着他,怔忡片刻,终是无奈地挥了挥手:“回去吧。”
  待那玄色身影消失在殿门,萧琮缓缓转过身,对着壁上、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唯愿,苍天庇佑他这命悬一线的外甥。
  *
  又过数日,孟悬黎依旧沉睡。
  她无意识蜷缩在锦被里,神思飘渺,恍若坠入一片银白混沌的天宫幻境。
  但见云海翻腾,一位黑衣仙人踏云而来,袍袖翻飞间,法力激荡,轰然破开宫门。他身形如电,直取殿中一位白衣仙人,五指如钩,狠狠扣住其后颈,将其拖出殿外,按在云面之上。
  一黑一白,一追一逃。
  孟悬黎隔着重重云霭,看不清仙家真容,只觉身不由己,随他们飘向一处绝巅。
  “大胆孽障。竟敢盗取吾之明珠?是嫌命长么?”黑衣仙人声音低沉,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你这邪仙。空口污蔑。那明珠本就是吾之物。”白衣仙人奋力挣扎。
  “你的?何不速速去死?”黑衣仙人全然不听辩解,抬脚狠戾踹向白衣仙人背心。
  “噗——”白衣仙人鼻腔瞬间鲜血迸流。
  他目眦欲裂,情急之下,提起拳头,凝聚残存仙力,狠狠劈向黑衣仙人头顶。
  黑衣仙人额角霎时绽开血花,他却狞笑一声,反手揪住对方仙髻,将其狠狠砸向云面。
  一下。
  两下。
  砸得那白衣仙人乌珠迸裂,脑浆欲流。
  白衣仙人瘫软在云上,呕出鲜血,勉力调息:“你,你这等蠢物,也配与吾争夺明珠?”
  黑衣仙人踉跄站稳,抹去额角血痕,嗤笑道:“争?吾乃玄离侍者。此明珠原是我在月宫亲手栽下的棠梨花精魄,三百载寒暑,吸月华,纳日精,方于今世凝结成珠。”
  “此乃瑰宝。”
  白衣仙人强撑起身,厉声驳斥:“一派胡言。”
  “吾才是玄离侍者。此珠非花,乃吾瑶池圣境所育蟠桃仙胎。当年那泼猴搅乱天宫,它受其蛊惑,道心蒙尘,一心只念凡尘俗世,今日吾特来追捕这叛逃的精怪。”
  黑衣仙人居高临下,目光如利刃般锁住对方,声音平静:“此珠乃佛祖座前,受无上佛法点化而成。尔等赝品,安敢妄言?”
  “受死。”黑衣仙人骤然转身,怒意滔天,法力化作无形锁链,瞬间绞住白衣仙人的十指。
  “啊——”白衣仙人发出凄厉惨嚎,指骨寸寸欲裂。
  “死到临头,还不招供?”黑衣仙人眼中戾气翻涌。
  白衣仙人拼尽嘶喊:“吾才是,真正的玄离侍者。”
  “冥顽不灵。”
  黑衣仙人趁其心神溃散,猛然拿出一面光华万丈的宝镜:“便让这照妖镜,现出你的原形。”
  躲在云霭后的孟悬黎惊骇捂唇,镜光所及之处,那白衣仙人,竟化作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精。
  她心胆俱惊,转身欲逃,却被那黑衣仙人瞬息察觉。
  “你这明珠,还想往何处逃?”
  黑衣仙人袖袍一挥,一股狂风瞬间将孟悬黎卷起。
  无边的窒息汹涌而来,在意识湮灭的尽头,孟悬黎仿佛攀住了什么。她用尽力气向上抱去:“不,仙人,我不是明珠。放我走,我真的不是。”
  “姑娘,姑娘……”一个女子声音穿透梦境,将孟悬黎拉回现实。
  孟悬黎悚然睁眼,两行泪水流下,如同死水,毫无生气。
  沉璧强忍心酸,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姑娘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你……是谁?”
  孟悬黎浑身冰冷,惊恐地向床榻深处蜷缩。
  她大口喘息,双手急切地摸索着身下的被褥,枕头的纹路——是她的闺房。
  她没死。
  她还活着。
  “奴婢沉璧,是老爷新拨来伺候姑娘的。”沉璧连忙回话。
  孟悬黎的泪水瞬间涌得更凶,声音破碎:“丹若他们,是不是……”
  记忆涌入脑海,归家途中,骤然出现的蒙面人,劫持的马车,颈后的剧痛,再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与束缚。
  那蒙面人,究竟是谁?
  后来发生了什么?
  无边的黑暗让她恐惧,不敢闭眼。
  沉璧见她惊惧,连忙给她擦眼泪:“是。那日老爷久候姑娘不归,心急如焚,特命奴婢带人寻找。万幸,最终在郊外寻到了姑娘。”
  她刻意隐去了国公府的痕迹。
  孟悬黎愣住:“你……会武功?”
  “是。”沉璧眼神坚定,“奴婢自幼习武,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护姑娘周全。”
  “至于那劫掳姑娘的恶徒。”
  她语气转冷:“已被官府擒获。据查,是个流窜江湖,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他是见姑娘衣着不凡,起了歹心,想绑了姑娘勒索孟家钱财。”
  “嗯。”孟悬黎擦去泪水,声音沙哑,“稍后,烦请你支些银子,厚恤那枉死的马夫家小。”
  “至于丹若。”她喉头哽咽,“她家中已无亲眷,你寻个风水好些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
  “姑娘昏迷了七八日,身子虚弱,这些事奴婢自会妥善料理,姑娘切莫再劳神了。”
  沉璧轻声劝慰,小心将她扶起,让她倚靠在松软的引枕上:“奴婢去给姑娘端药来。”
  “屋里太黑了……”孟悬黎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点盏灯,好么?”
  此刻窗外雪光映照,屋内一片清亮。沉璧闻言一怔,只道她昏迷初醒,神思混沌,便柔声应道:“姑娘先用些汤药,奴婢稍后便去点灯。”
  孟悬黎蹙紧眉头,张开嘴,忍着苦涩将药汁饮尽。
  药碗撤下,屋内重归寂静。
  孟悬黎静静地“坐”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越收越紧。
  孟悬黎茫然地伸出手,在虚空中摸索了一下,指尖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她攥紧被角,声音带着绝望:“我的眼睛,莫不是,盲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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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浮云蔽白日(2)
  冬日的太阳是莹白色泽,透过雕花木窗,浮现在孟悬黎身前那密合色锦被上。碎瓷声清脆刺耳,她听到沉璧失手打翻了药碗。
  锦被的凉阴阴压在腿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如铅块,动弹不得。不知何时,窗外雪声簌簌,下得更紧了。
  孟悬黎颤抖抬起手,指尖带着渺茫的希冀,轻轻抚上自己的眼眶。她“看见”一只杜鹃鸟,孤零零地耸立在枯树枝头,尖喙狰狞啼叫,声声凄厉,哀鸣的泪水溅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慌忙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湿意,惊惶向被褥深处缩去。
  被褥里幽暗闷热,她像困在樊笼中的鸟雀,任由神魂涣散,游离。
  是真的。
  她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