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079
  陆观阙始终沉默不语,抬眼望去,凝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见她全程没有反抗,没有后悔,他脸色才阴转多云。
  倏然,他起身,朝她伸出手。
  孟悬黎怔了怔,旋即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陆观阙用力一握,将她拉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迫使她看着他。
  “很好。”
  他嗓音低哑,却字字清晰:“小狸猫就该这般听话。”
  孟悬黎垂着眼,掩盖所有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陆观阙目光锁着她,停留了半响,试图寻找她的破绽,寻觅良久,最终只是闭了闭眼。
  “这些东西,会有人来收拾。”他拉着她,绕过屏风,坐在床沿,“陪我再睡会儿。”
  他身心俱疲,需要休息,更需要消化她这转变的性子。
  孟悬黎依言脱掉外袍,轻手轻脚,躺在里侧,背对着他。
  陆观阙不悦,转过她的身子,揽入怀中,下颔蹭了蹭她的长发。
  孟悬黎咬着下唇,心中念头飞转,陆观阙与他父亲关系再不好,终究是父子,国公之丧更是天大的事。
  他如今不表态,将会影响许多事。
  孟悬黎斟酌着语气,出于关切,轻声问道:“国公爷的丧仪……是在东都办,还是在长安办?”
  陆观阙怔了怔,缓缓垂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看了她许久,久到孟悬黎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担忧。
  倏然,陆观阙极淡地勾了一下唇,开口说:“怎么?”
  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疲惫和讽刺:“问得这么清楚,是想着回长安,路途遥远,或可逃离?”
  “还是琢磨着在东都,你更熟悉环境,更容易找到脱身的时机?”
  孟悬黎心头怔愣,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在这种时候,想的还是防备她?!
  她掩去心中的慌乱和恼怒,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循例问问,也好提前准备……”
  “此事不必你操心。”陆观阙打断她,不容置疑道,“就在长安办。”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孟悬黎的意料。
  按理说,国公之丧,回归原籍东都才是正理。
  留在长安,是怕路上生变?还是东都这边,有他无法掌控的危险?
  陆观阙似乎看透她的疑惑,却不解释,只冷冷道:“父亲生前最后一段时日在长安静养,于此发丧,也说得过去。”
  他顿了顿,方道:“你只需安分待在我身边,其余的事,不必知道,也不必过问。”
  他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孟悬黎努了努唇,低声应道:“我明白了。”
  陆观阙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离开。
  他叹了一口气,想到父亲的死,从前的秘事,不明的仇敌,以及身边这个时刻都想着逃离的她……
  一切都在逼着他必须更快、更狠、更算无遗策。
  #
  几日后,长安下起了蒙蒙细雨。
  白幡低垂,青衣奏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燃烧的气息。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皆面色凝重,低声交谈。
  孟悬黎一身缟素,立在灵堂一侧,依礼答谢。
  她低垂着脸,看似悲泣,眼神却一直在观察周围。
  陆观阙就在不远处,同样一身孝服,身姿如松,正在接待前来致哀的权贵重臣。
  他神色冷峻,眼神深沉,应对交流间,滴水不漏,自有一种压迫感。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孟悬黎也能清晰感觉到,身旁有几道隐晦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是陆观阙安排的人。
  她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像个棋子,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这种窒息感,无时无刻压迫着她。
  怔忡间,灵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孟悬黎抬眸望去,只见何二公子携其夫人正缓步进入。
  何二公子与陆观阙拱手致意,低声交谈了几句。
  何二夫人则安静地跟在身后,容貌明丽,眉眼间尽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孟悬黎眯起眼睛,心想这实在是个好机会。
  待何二夫人上前焚香祭拜,依礼回谢时,孟悬黎微微抬眸,目光和何二夫人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她尽力让神情显得真诚且无助,轻声开口道:“何二夫人肯前来,感激不尽。”
  “前次在喜宴上,咱们有幸见过一面。”
  何二夫人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位久闻其名的世子妃会主动和她搭话。
  她躬身行礼,见孟悬黎面色苍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有说不出的亲近感。
  何二夫人莞尔一笑:“世子妃言重了,国公爷仙逝,我等理应前来尽一份心。”
  “还望世子妃节哀顺变,保重身子要紧。”
  声音柔和,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听起来十分悦耳。
  孟悬黎见她回应友善,心中稍定,接着她的话,轻声问道:“听闻夫人祖籍金陵?”
  “那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她的话并不唐突,听起来无非就是久居北方之人对江南普遍的向往。
  何二夫人答道:“正是,金陵虽不比东都繁华,但也算是清雅宜居之地。”
  “清雅宜居……”孟悬黎轻声附和,转而哀伤,“只可惜,如今……”
  说着,她再次垂下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十分悲伤。
  何二夫人见她如此,心下更生怜悯,只觉这位世子妃虽身份贵重,却着实拘束。
  她温言道:“世子妃若得闲,或可去金陵走走,届时我必当奉陪。”
  这话多半是客套,却让孟悬黎有些暗喜,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话头,一个未来可能联系的话头。
  “夫人厚意,悬黎心领。”
  孟悬黎抬起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不再多言。
  恰有新的宾客上前,何二夫人也不便久留,再次说了声“节哀”,便随侍女离开了。
  孟悬黎垂下脸,指尖攥着手心。
  方才她没有特别热切,只是一些寒暄,顺带提及对方家乡,表达了向往之意,一切都是正常的交流。
  身旁这些人就算一五一十告诉陆观阙,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轻轻叹气,这微弱的联系,需要她耐心等待,等待那何二夫人能主动上门。
  #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谢明檀倚着软枕,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轻轻叹气。
  一旁闭目养神的何如珩睁开眼,揽过她的肩,笑问:“怎么了?可是累了?”
  谢明檀摇摇头:“不累,我是在想世子妃。”
  “孟悬黎?”何如珩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想她做什么?”
  “她可是陆观阙的眼珠子,碰不得,说不得。”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奇怪。”谢明檀坐直了些。
  “昨日在灵堂,我见她模样甚是可怜,全然不似你说的那般……那般……”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
  何如珩闻言嗤笑,轻刮了她的鼻尖:“我的傻明檀,你才见过她两面,可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语气略带调侃:“陆观阙那家伙,瞧着像个石头,偏偏在他那世子妃身上,栽了不止一个跟头。”
  “哦
  ?”谢明檀着实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陆观阙嘴严得很,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何如珩压低了声音:“但我可知道,他好几回受伤,都和他那世子妃有关。”
  “有一回伤得极重,险些丢了半条命,余太医在府上住了七八日,他硬是瞒得死死的,对外只称着了风寒。”
  “宫里人问起,也都被挡了回去。原因嘛,就是怕深究下去,牵扯出他那位心肝宝贝。”
  谢明檀惊讶掩口:“竟有此事?可我今日看她……并不像肆意妄为之人。”
  她想起孟悬黎那双哀愁的眼睛:“倒像是被吓到的小雀儿。”
  “许是装的?”何如珩漫不经心道,“又或许是被陆观阙拘得狠了,没了脾气?”
  “总之,那两口子的事,你呀,少去打听为妙。”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多想。
  谢明檀沉默下来,她一直觉得眼见未必为实,但世子妃那神情并不像是装的。
  若真如何如珩所说,世子爷屡次为她受伤却隐瞒,那这隐瞒背后,是极致的爱护,还是……不容外人窥探的禁锢?
  世子妃的柔弱谦卑,究竟是本性?还是长期压抑的结果?
  谢明檀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再去见一见孟悬黎,至少弄清楚自己那莫名的担忧和好奇,究竟从何而来。
  “夫君。”
  她忽然拉住何如珩的衣袖,声音软了几分:“回京后,我想去看看世子妃,就当是说说体己话,怎么样?”
  何如珩立刻摇头:“不成不成。”
  “他们国公府现在跟铁桶一般,别说人了,水都泼不进去。你独自上门,陆观阙寻个由头就把你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