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132
  脉象混乱,急促无力,像雾像雨,又像风。
  窗外风吹进来,老大夫脸色愈加沉重。德叔立在一旁,焦急等待,手心直冒冷汗。
  良久,老大夫缓缓收手,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位公子的病,实在是凶险。”
  “外感风寒,邪毒入里,高热不退,这已是极重。更吓人的是,他忧思过度,悲愤交加,已经损伤了心脉。”
  老大夫顿了顿,摇首接着道:“老夫直言,这公子即使能熬过去,日后也会元气大伤,留下后患。”
  “我们老爷就这一个孩子,若他不在了,我怎么跟我们老爷交代。”德叔看着陆观阙,几乎伤心欲绝。
  “哎……日后要是精心调养,不再动气伤神,大悲大怒,也许是会好受些。”
  “真的?”德叔悲切道。
  “自然是真的。”老大夫面色严峻,“不过……若他还是和现在这般,恐怕会吐血不止,到那时,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德叔听得心胆俱裂,连连点头:“是,我都记下来了,还望先生能救救我家公子,他千里迢迢来此,实在是不容易。”
  “医者父母心,老夫定会尽力。”
  老大夫走到案边,提笔欲开方,忽然顿住,面露难色:“只是,治疗此症还需几味药引,如老山参须,安宫牛黄丸……”
  “恰巧老夫馆中这几味药前几日用尽了,新货还没送到……”
  德叔着急道:“这该如何是好?我家公子这病等不及啊。”
  老大夫沉吟片刻,方道:“莫急。”
  “隔三条街,有一家‘广德堂’,那是燕京有名的老字号,药材最是全乎,做堂的陈大夫也是极善的人。我这就派个小药徒快跑一趟,去广德堂借调几味药材应急,必不会耽误了病情。”
  “那就有劳大夫了。”德叔不认得什么医馆,只求保住陆观阙的命。
  老大夫点了点头,立刻唤来一个机灵小药徒,仔细交代了所需药材的名称和分量。
  他叮嘱道:“快去广德堂,找陈大夫或刘管事,就说咱们这有个病人急用。”
  “知道了师傅!”小药徒答应一声,接过药方,跑得比兔子还快。
  广德堂弥漫着药香,孟悬黎正低着头,小心用秤称量一份茯苓。
  这时,一个小药徒风风火火窜进来,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找什么人。
  “陈大夫和刘婆婆在么?”小药徒的声音很清脆。
  孟悬黎抬起头,见是生面孔,温声道:“刘婆婆去后库清点药材了,陈大夫在后堂看诊。”
  “小兄弟有什么事?是要抓药?还是要看诊?”她如今对馆内事务逐渐熟悉。
  小药徒不见刘婆婆和陈大夫,又见孟悬黎穿着药徒的衣裳,将怀中的药方递过去。
  他小声道:“这位姐姐,我是前面医馆的,师傅让我急借几味药,我们医馆刚来了个急症病人,等着救命的。”
  孟悬黎接过药方,一边看一边问:“急症?什么病症如此急?”
  她注意到方子上有什么老山参须,这都是应对危重病症的药材。
  小药徒年纪小,藏不住话,压低声音道:“可不得了。”
  “是个东都来的公子哥,可人还没进我们医馆的门槛,直接就晕死过去了。脸色白得吓人,我师傅说是忧思过甚,心脉受损,实在是凶险。”
  东都?公子哥?心脉受损?
  孟悬黎的手指猛然一紧,不祥的预感,如黑云压城。
  她强作镇定,好奇追问:“东都来的?那人长什么模样?年纪多大?身边可还跟着什么人?”
  小药徒歪着头,想了想:“模样嘛……就算病成那样,也长得极为俊俏,就是脸色太吓人了。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我说不准。”
  “至于跟着的人,有好几个,其中有个老爷爷眼睛都快哭肿了。”
  俊俏?二十出头?身边有个老爷爷?
  孟悬黎瞳孔骤缩,手一软,刚称好的茯苓“啪”地一声,撒落一地。
  “啊呀!”小药徒吓了一跳,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孟悬黎心口狂跳,慌忙弯腰,去捡散落的茯苓。旋即,她压着声音,故作镇定:“没事,手滑了一下。”
  孟悬黎缓慢直起身,不敢看小药徒的眼神。
  她低着头,迅速走到药柜前,一边按照药方取药,一边解释道:“就是方才想起来,东都前些日子不是闹时疫么?”
  “听说很凶险,死了不少人,没想到还会有人赶到燕京……真是……”
  她顿了顿,干巴巴道:“真是不容易。”
  小药徒也点头,恍然道:“难怪那个人病得那么重,原来是这样。”
  孟悬黎不再多问,手脚麻利地将药材包好,递给小药徒:“快拿去吧,别耽误了病情。”
  “哎好,谢谢姐姐。”小药徒接过药包,感激一笑,急忙转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孟悬黎僵立在原地,背靠着冰冷药柜,只觉心口传来深刻的记忆。
  他来了。
  他居然来了。
  还病得那么重。
  是因为她么?
  这想法如流星,一闪而过,旋即被孟悬黎压下。
  不,不能再心软。
  他是陆观阙,他惯会骗她的,他惯会扮温柔装可怜的。
  这是他的苦肉计。
  可……
  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他因为自己而死,她岂不是
  多了项罪名?
  孟悬黎捂着头,逼迫自己不去想,他来不来,他死不死,关她什么事?
  他杀别人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如今快要病死,这是他的报应才对。
  那她呢?要不要再逃?
  可她能逃到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若再逃离,只怕前途更加艰难。
  况且,她孤身一人,这些银票又能支撑多久?
  孟悬黎呼出一口气,忽然不想离开,想再骗骗他。她可以先躲几天,说不定过几日,他就走了。
  打定主意,孟悬黎理了理思绪,走向陈月眠看诊的堂屋。
  陈月眠刚送走一位病人,正在净手。见孟悬黎进来,神色和平常有些不同,她温声道:“李娘子,有事?”
  孟悬黎垂下眼睫,略带歉意道:“陈先生,乡下老家忽而有些急事,需要……需要回乡处理一趟。我想向您告假七日,可以么?”
  “七日?”陈月眠有些惊讶,抬眼端详着她。
  她记得这位李娘子是孤身一人来燕京投亲,亲人已逝,这来广德堂没多久,怎么要回乡?
  陈月眠心下虽有疑虑,但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也不便多问,沉吟道:“馆中近日事务不少……罢了,你既然有事,也不好耽搁。”
  “七日之后,务必准时回来。”
  “多谢陈先生体谅。”孟悬黎连忙躬身行礼,心下稍安,“我处理完事情,定然尽快回来。”
  请好了假,孟悬黎片刻不敢多留,立刻离开广德堂。但她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杂货铺,买了些头巾和烈性药水。
  傍晚,孟悬黎回到她租住的小院,紧闭门窗。
  她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咬着牙,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蘸那药水,小心均匀地涂抹在自己的嘴唇和脸颊上。
  不过片刻,火辣辣的刺痛猛然袭来,她看着镜子,发现原本的唇形变得又红又肿,脸颊也起了细密小疹子。
  孟悬黎带上头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样的容貌,就算直接站在陆观阙面前,他也认不出她。
  但愿他的病能拖住他,但愿他的人不会来到这里,但愿七日后,他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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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昏沉,陆观阙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德叔担忧的脸。
  他身子残留着高热退去后的无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德叔见他醒来,扑到床榻旁,哽咽道:“国……公子,您可算醒了。老大夫说了,您这次伤了根本,以后不能再大悲大怒了。”
  “否则,否则您的命就……”后面的话,德叔没敢继续说下去,只一味地抹眼泪。
  陆观阙眼神空洞,直愣愣看着顶棚,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他记得,从前的时候,孟悬黎躺在床上,常常像这样盯着帐幔看,像在看风筝,充满着希望与绝望。
  那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想着离开了……
  正怔忡,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那个去广德堂借药的小药徒端着一碗新煎的药,走了进来。
  他面带笑容,说道:“公子,该喝药了。”
  德叔连忙接过药碗,小心吹了吹,递给陆观阙。
  陆观阙漠然看了一眼,本想要拒绝,但心中那点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找到她的执念,让他撑起身子,接过了药碗。
  苦涩药汁入口,陆观阙蹙了蹙眉头,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小药徒在旁边看着,咂舌道:“良药苦口,公子喝了,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况且,这方子里的几味主药,还是从广德堂借来的,药效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