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140
  孟悬黎讨厌沉默,尤其是陆观阙的沉默:“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陆观阙眼底漫上苦涩,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句话有这么伤人,如今孟悬黎将他从前的行为加注在他身上,他才明白,原来当时的她。
  那么痛。
  “阿黎……你那时恨透了我,对吗?”陆观阙喉结滚动,声音窒息,需要她的应答。
  孟悬黎没有回答,用尽全力,死死拽着绳子。疼痛忽而有了形状,他细密的长睫上,扑闪之间,分割出了光亮与黑暗。
  黑暗下的陆观阙,皮肤死白,额角青筋凸起,活像绿色的琉璃瓦,噼里啪啦,挣脱皮肤,碎了一地。
  光亮下的陆观阙,隐忍着一层层翻山倒海的痛苦,近乎窒息。
  无论怎么看,在此刻,他成为了痛苦的具体化。
  陆观阙不是没有挣扎,而是在挣扎前,选择了承受。他握着孟悬黎的手腕,让她少费一些力去勒自己。
  长长的绳子像一把尖刀,挑开他的喉咙,窒息他的话语,放干他的鲜血,然后将他的灵魂抽离,只剩下一具僵硬的尸体。
  孟悬黎目光具有穿透性,发觉她再用力一息,他就能去彻底死去。
  顿了一瞬,她鼻腔和喉咙发酸,手缓缓松力,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声音方落,孟悬黎放下腿,脚心冷得让她有些站不住。她撑着扶手,紧蹙眉目,身体中沉寂的痛苦,传来复苏的声响。
  她闭了闭眼,直起上身,远离了陆观阙近乎死亡的身体。
  空气渐厚,陆观阙全身脱力,恍然睁眼,喘息之间,发觉上方的视线消失,面颊上多了湿润滚烫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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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此原谅非彼原谅。
  第50章 长跪问故妻(3)
  孟悬黎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袄裙,上面沾染了陆观阙血和狰狞,远远看去,有些像雪里盛开的梅花。
  她小心关上澄居的门,褪去袄裙,沐浴后躺在床上。帐幔微动,如同她的心,随着时间,渐淡安静下来。
  孟悬黎曾经目睹过孟岫玉死在她面前的惨状,也目睹过祖母离世后的悲凉。
  红的血,白的幡,黑的眼睛,无声的叹息,无一不让她悲拗发颤。
  然而在这之后,她都能重新面对生活。就像树叶落在泥土中,慢慢被腐蚀,逐渐成为养分。
  当年救下陆观阙后,孟悬黎并没有什么印象。回京后,她也只把他当做素未谋面的姐夫,无奈阴差阳错,她答应嫁给他。
  起初,她担心他活不久,自己会变成寡妇,再度无处可去。后来,他的病渐渐痊愈,她也对他敞开心扉。在那个雪日,他们从宫里回来,相拥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偏爱的。
  然而,她发现了真相,发现了他的恶劣,强势,以及不堪。那晚,他不让她走,她感到惊惶,他便放了一把火,生生要把她逼出来。
  岭南之时,她抛下所有,慌忙逃离,拼着命也要挣脱他的掌控。他寻来后,却无声无息地唤醒了她身体和内心的记忆。她残存着对他的信任,答应和他回来。
  燕京之时,她心悲决绝,谋划得当,以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没想到,他带着原始的兽性,再次肆意寻来。她的身体和内心僵硬冰冷,逐渐失忆。她不悲不痛,没有感觉地和他回来。
  孟悬黎并不想对他施暴,也不想让他因她而死。可他却执意获得原谅和救赎,像醉酒一样,一边麻痹自我,一边释放内心沉重的痛苦。
  于是,她将自己的痛苦投射在他身上,看他是否能承受得住,然而就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她的疼痛却逐渐复苏,在最后,侵袭全身上下。
  她不得不找个台阶,说了句“我原谅你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那样说了,他还要执意获得痛苦?
  凭什么她不爱他了,他还能复苏她的痛苦?
  凭什么她要因为他,流下眼泪?
  孟悬黎翻了个身,闭上双目。她明确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沼泽里的,她是被他强硬拉进去的。
  如今,她挣扎出来,浑身洁净,毫无淤泥,内心却沾染了痛苦。
  如何抛开这一层细密的痛苦?
  她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在离开前,把陆观阙拉出来,让他恢复正常的状态,自己内心的痛苦,是不是就会完全消失?
  可他的身子比她重,执念比她深,她可以拉动他吗?孟悬黎拉了拉被褥,觉得如果拉不动,她也要拽着他的手,在离开前,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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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观阙在孟悬黎离开后,瘫在椅上,因为疼痛而失魂落魄。他闭着眼,散发着死人的气息。
  德叔缓缓接近他,陆观阙似乎察觉了目光,蹙了蹙眉,声音嘶哑:“出去。”
  “国公爷……您这是何必呢?”
  德叔立在一旁,有苦说不出。他亲眼看着孟悬黎进去又出来,便猜到发生了什么。尽管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进来那一瞬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陆观阙仰着头,细白脖颈处,有千丝万缕的血痕,血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艳,远远看去,陆观阙像从地狱中爬出的鬼,浑身凄凄,腥味生香。
  “有很多次,她都可以把我杀掉……”陆观阙半敛眼眸,奄奄一息,“可她没有。”
  “她心里是有我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还有,她流泪了。”陆观阙始终没有敢动,他怕脸上那点湿润,是假的,“你看。”
  陆观阙对孟悬黎的了解,比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在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她说过心悦他,可他不相信,不相信她对真实的他,也这样说。
  所以在方才那几滴眼泪中,他恍然明白了,原来她对他的爱,一直残存在海底深处。如果他没有足够的疼痛,就不足以看清她对自己那点微乎其微的爱。
  想到这里,陆观阙强忍疼痛,扯出一个笑容。她不会再冷淡了,不会再对自己置之不问了,也不会伤害她自己了。
  尽管她说了原谅,可陆观阙心里清楚,离真正的原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剩下的路,走向她的路,一步步走完。
  德叔看陆观阙露出笑意,觉得他精神有些不正常了,担忧问道:“国公爷,我去喊余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若一直这样,可能这半个月都撑不下去。”
  陆观阙没有否认,他要活下去,他要活到她真正原谅他的那一天:“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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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从那日后,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是孟悬黎却常收到陆观阙在幽室写的陈情书,上面都是他自己罗列的罪行,并批注了相关惩罚。
  当孟悬黎看到关于魏渊那份时,有片刻的恍惚。在她的认知里,这两人向来不对付,如今陆观阙却愿意低头向他请罪,甚至还遍请名医,帮他治好了腿伤。
  孟悬黎将陈情书放在旁边的炕几上,目光落在那本岭南册子上,这本册子被她一直放在这里,从未动过。
  孟悬黎想到陆观阙明日就要出来,咬着唇,拿起来翻了翻。上面画了许多小狸猫,标记了许多去岭南的官道,甚至还有当地常说的方言。
  她知道,他费
  心了。
  须臾,她将册子、银钱、衣裳、药物一并藏在了箱底,只待郑婉若的丫鬟借机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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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孟悬黎午后闲来无事,便让人搬了躺椅,裹着软毯,在廊下赏雪。
  谢明檀进来时,见她如此模样,说道:“这东都,也就你这么有闲心了。”
  孟悬黎撑起身子,疑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昨夜边关急报,说边关的新主亲自上阵,攻克了我朝两座城池。皇上连夜召见朝臣,说是要让国公爷领兵去援救郑老将军他们。”
  “什么?”
  孟悬黎想到他前两日才出来,身子也才刚好,如今去边疆,岂不是去送命?
  “你没听错?”她重复道。
  谢明檀坐在她旁边,叹了口气:“我今日来找你,就是要把这事告知你。说不定,他们过几日就走了。”
  孟悬黎盯着眼前的雪花,淡淡道:“我知道了。”
  “悬黎,悬黎阿姐。”谢明檀握住她的手,“国公爷的身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陛下让他去,我担心,也没什么用。”她闭了闭眼,“你怀着孕,日后就别乱走动了。”
  谢明檀知道孟悬黎对陆观阙还有心结,也不强留,回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怕你……怕你担心。”
  “担心如何,不担心又如何。”孟悬黎起身,看了谢明檀一眼,深深叹气,“明檀,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你先回去吧。”离开东都的事,孟悬黎没告诉她。
  谢明檀知道他们有隔阂和矛盾,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