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
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160
陆观阙正好对上她的眼睛,见她紧张的模样,他收敛笑意,看着她,认真而专注,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不说。”他承诺道。
陆观阙目光贪恋,流连在她眉眼之间,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很轻:“阿黎,我好像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孟悬黎咬着唇,反驳道:“你都这样了,还高兴?你就是想骗我的眼泪。”
陆观阙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如糖水:“没有骗你。”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才继续道:“看你这么担心我,还说再也不离开我。我是真的高兴。”
孟悬黎微怔,旋即将脸重新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醒了,我也高兴。”
晨雾中化开一点水,太阳升起来,金黄色的,像烂熟的枇杷果,悬浮在青绿色的树叶上。
人间四月,暮春之时。璞园内院,草木葱茏,暖风和煦。
陆观阙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半靠在软榻上。他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眼眸稍显明亮。
余太医每隔几日就会到府上诊脉,每次都是那句:伤势恢复得不错,毒素已清,但脏腑受损,元气大伤,还需静心将养两月,方可活动。
陆观阙虽心急朝堂军务,但知此事急不来,只能耐着性子在府中休养。
孟悬黎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正削着一个雪梨,动作熟练而轻缓。
这两个月,她几乎处处小心,留意着他的饮食起居,原本冷淡的眉宇间,也添了几分柔和。
德叔匆匆而来,说是郑老将军递了帖子,请求拜访。
陆观阙与孟悬黎对视一眼。
关于郑婉若行刺之事,虽被压下,但知道的人,心里都门清。这段时日,郑府一直闭门谢客,郑磐也称病未曾上朝,想来为了郑婉若,也是操碎了心。
陆观阙沉吟片刻,开口道:“请郑老将军进来吧。”
不多时,郑磐独自一人,穿着常服,步履沉稳,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靠在榻上的陆观阙,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旋即抱拳,深深行礼:“国公爷,夫人。老夫教女无方,特来请罪。”
郑磬声音低沉,那挺直的脊梁,此刻在晚辈面前,也不自觉佝偻了几分。
陆观阙微微抬手,语气平和:“老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郑磐没有坐,依旧站着,继续说道:“小女婉若犯下如此大错,险些害了国公爷性命,老夫心怀愧疚,无地自容。”
“今日,老夫已将她带来府外,是打是杀,或是送官究办,全凭国公爷与夫人发落,老夫绝无半句怨言。”
陆观阙沉默了一下。他对郑婉若,自然是有怒意的。那淬了毒的弩箭,险些让他与孟悬黎阴阳永隔。但面对这戎马一生的同僚,他心中有些不忍。
他将目光投向孟悬黎,孟悬黎将削好的雪梨递给他,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郑磐。
孟悬黎的眼神很平静,不是愤怒,不是得意,而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
缓了许久,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平稳:“郑老将军。”
“因爱生痴,因痴生妄,因妄生恨,最终蒙蔽双眼,迷失心智,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1]
“郑小姐便是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陆观阙苍白的面容,想起那支弩箭和满地鲜血,心口仍有疼痛的余韵。
孟悬黎语调低平:“如今,国公爷醒了,我也无事。郑小姐年少冲动,行事偏激,说到底,也是可怜人。”
“不管是打杀,还是送官,都于事无补,反而徒增纠缠,让两府不得安宁,也让老将军晚年难安。”
孟悬黎见老将军垂首不语,继续道:“既然郑小姐是因执念做出此事,不如就让她在府中独居一院,静心思过,每日抄写佛经。”
“什么时候真正醒悟了,什么时候再让她出来。”
抄写经文,就是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中,直面自己的内心,磨去那些疯狂的执念。
陆观阙听完,眼中闪过了然和赞同。他看向郑磐,将孟悬黎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道:“老将军,内子之意,亦是陆某之意。此事,便如此了结吧,望郑小姐好自为之。”
郑磐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本以为今日至少要颜面尽失,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堪称宽厚的处置。
他看向孟悬黎,又看向陆观阙,眼眶有些发热。
他再次深深揖下下去,这一次,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感激:“老夫代婉若,谢过国公爷,谢过夫人。日后回去,定当对她严加管束,绝不让她再踏出院子半步。”
送走千恩万谢的郑磐,凉亭内恢复了安静。
陆观阙握住孟悬黎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恨她。”
孟悬黎靠在他肩头,看着亭外摇曳的花枝,目光悠远:“恨过。但看着她父亲那般模样……又觉得,彻底的惩罚,不如给人一丝悔改的生机。何况……”
她转过头,看着他:“你醒了,我们还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何必让一个可怜人赔上性命,让她父亲余生都活在痛苦里?”
陆观阙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我是怕你委屈。”
孟悬黎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她不是委屈,只是历经生死,更加懂得,有些执念该放下,有些宽恕,不仅是对他人的救赎,也是对自己的解脱。
她不愿再因仇恨,困住自己和所爱之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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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参考文献】
[1]引用《妙色王求法偈》
有虐的话,会提前说。55章56章稍微甜点。
第56章 掬水月在手(4)
时间如流水,这日午后,皇帝微服亲至,没有过多的仪仗,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卫。
皇帝缓慢步入璞园,抬眸一望,看到孟悬黎和陆观阙形影不离,在廊下散步。陆观阙脚步缓慢,比起先前的卧床不起,整个人多了许多生气。
两人正说着话,余光看到皇帝,对视一眼,携手走了过来。
“看来余太医的医术果然精湛,你这身子,恢复得倒是挺快。”皇帝在厅中上座,眼风扫过孟悬黎,最后落在陆观阙身上。
陆观阙微微欠身:“劳陛下挂心,臣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几日。”
皇帝点点头,端起茶盏,并未立刻饮用。他沉默片刻,眼神幽深锐利,带着审视意味,这是他作为帝王的疑虑。
孟悬黎垂着眼眸,在安静中,能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打量。
“陆观阙。”皇帝放下茶盏,声音平稳,不容置疑道,“你此次重伤的原因,你知道,朕也知道。”
陆观阙神色未变,恭敬回道:“是臣疏忽,劳陛下担忧。”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他接下来
要说的客套话。他看向孟悬黎,目光复杂,平平叙述:“朕以前,一直觉得她是你的拖累,甚至还想杀了她。”
“因为每一次的事,只要涉及到她,你就会深入险境。上一次是晕厥,这一次是险些送命。”
孟悬黎的手垂落在两侧,有些重,像被海水压住了。皇帝今日来府,又重提旧事,用意会是什么?
陆观阙眼神清明,正要开口反驳,皇帝却话锋一转:“不过,历经此事,朕倒是看明白了一些。”
他目光在陆观阙和孟悬黎之间流转,旋即微微一笑:“你们两个,一个不甘示弱,一个肯抛下生死,是天生一对才是。”
“朕从前做的一切事,都是出于你的安危,如今见你们情意相通,朕也算是放心了。”
陆观阙挑眉,看向孟悬黎,对上她的眼睛,发现她和他一样,对皇帝的话,都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见两人眉目传情,努了努嘴,站起身,走到陆观阙面前。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却带有深意:“既然你身子渐好,有些事也该考虑起来了。”
“你们成婚也有两三年了,风波不断,如今既然已经说开,也该安稳下来了。这偌大的国公府,总该添些人气才是。朕还等着,喝你们孩子的满月酒。”
皇帝说完,见两人都不吭声,心下隐笑,便转身离去。
无声的微妙气氛,没有人再主动开口。陆观阙悄然上前,默默握住了孟悬黎的手。她的手有些凉。
皇帝的这番话,像风吹过湖面,阵阵涟漪后,唯有平静。孩子这个事,在她和他之间,因为过往的隔阂与分离,几乎从未真正面对过。
窗外下起了雨,云雾缭绕,孟悬黎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方才一直没说话,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陆观阙,他虽然没提过孩子,但她明白,因为避子药的事,他应该是很难过的。
当晚,月亮没有出现。陆观阙沐浴完毕,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中衣,墨发微湿,带着些水汽,步入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