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221
  孟悬黎愠怒,直接夺过扶摇手中的伞,扔到雨中。她不再看他,冷酷转身,时间流逝,唯有雨声,像珍珠耳坠,在耳旁晃来晃去。
  扶摇手足无措,看了一眼陆观阙,又急忙跟上孟悬黎,悄声道:“娘子……国公爷似乎没接伞,这会不会淋出病?我记得国公爷从前受了很多伤,若是复发了,这恐怕就没命了。”
  孟悬黎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旋即转过身,再次打开院门。她脸庞倔强决绝,声线低平:“既然你这么想跪,那我就成全你,你最好在这里跪死一辈子。”
  只有表现出恶劣与不善,陆观阙才会有情绪波动,才有可能接过那把伞。
  但愿这些狠话,还有点用处。她想。
  说罢,孟悬黎直接拉门,插上门闩。她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如今淋了雨,黏着她,浑身湿漉漉的。
  孟悬黎并没有走,背靠着门,慢慢滑下,不声不响。她安静地望着扶摇,过了一会儿,凄然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扶摇眼睛浮着泪光,蹲下身子,摇了摇头:“当初在东都的时候,国公爷不也这么狠心吗?硬生生就要把娘子逼走。”
  扶摇跟了孟悬黎这么久,自然清楚她的品性,无论嘴上说的有多吓人,她总归还是狠不下心。
  孟悬黎默然。扶摇像是有感知,劝慰道:“过了今夜,娘子何不听听国公爷的辩解?假如他还是欺骗娘子,不用娘子说,我第一个便将他赶走。”
  孟悬黎鼻音浓重,想到他白日未说出的话,缓慢站起来,揉按鼻梁:“那你明早起来,熬点姜汤吧。”
  吩咐完,孟悬黎没有回头,一步慢一步,走到了屋里。她脱下潮湿的外袍,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头发和肩颈。
  窗外雨声潺潺,孟悬黎躺在床上,忽而记起去年五月时,天气变暖,她却浑身冰冷,难以入睡。
  难道陆观阙后来的背叛,和这件事有关?
  第66章 无计春流去(4)
  晨雾泛泛,一切都变了个样,天色越来越白,像结了层糖霜,风散了,濛濛细雨却不散。
  院门紧闭,陆观阙在雨中跪了一夜,静默无言。
  他向来知道,犯了错就要受惩罚,可他面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心尖上的人。那他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动赎罪。反过来,她原谅他的前提,就是要他主动承受她所承受的一切。
  尽管她没有开口,可是她递伞的行为,就已经让陆观阙视为赎罪的信号。她给了他机会,那他就该牢牢抓住,不再错过。
  上一次从白日跪到深夜,还是求娶她的时候。先帝不喜孟家,知晓此事后,劈头盖脸地骂他:“你祖母答应的婚事,不算数,朕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家,你怎么非要娶孟家的女儿?”
  陆观阙不以为意,无论她在哪里,她是何身份,她是否爱他,他这辈子只会有她这一个妻子。他一直都爱她,就连最后喝下毒酒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的,唯有她。
  可如今他找到她,却发现,在他痛苦的时候,她也在痛苦,甚至,她比他更痛苦。
  所以,他想平心静气和她说话,只能立刻做出行动,向她展示自己的诚心,即使她会自责。
  院门打开,陆观阙抬眸,隔着雨水,眼泪滑落:“阿黎……对不起……”
  街上没有行人,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暴雨。孟悬黎注视着远处,陆观阙脊背弯曲,黑发湿透,一绺绺贴着脸颊,雨水顺流而下,连绵不断。
  孟悬黎撑着伞,走到他身边,小心蹲下,语气很淡:“跪了一夜,值得吗?”
  陆观阙喉间哽涩,张了张口,因为高热,说不出话。他只好点头,示意值得。
  孟悬黎看向他身旁的伞,问道:“不打伞,是嫌自己命长吗?我可不想再背上一条人命。”顿了顿,她站起身,松了口:“回去沐浴,换身衣裳,待会儿来找我。”
  滂沱大雨,陆观阙慢慢站起来,将伞作为拐杖,一步颤一步地离开这里。
  不多久,陆观阙洁净出现在孟悬黎的厢房里,她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又道:“喝点姜汤,驱驱寒。”
  陆观阙捡了张椅子坐下,端着瓷碗,边喝边听孟悬黎说:“去年五月的时候,天气很热,我浑身冰冷,你总把我……抱在怀里暖。似乎是第二日,还是第三日,你忽而转了性子,不再和我睡一起。”
  “差不多维持了一个月,后来,我去何家赴宴,偶然听到你要娶郑小姐的事。许是那时候太爱你,我听了之后,是
  不大信的,但后来,你的态度和你的话,让我不得不信。”
  “再接着,大概是九月,我在岭南听闻你在东都病逝的消息,那时候我怀着曈曈,下意识是有些担心的,但细细一想,觉得你死了也好,起码我还能记得你从前那点好。”
  “生曈曈那天晚上,这边来了许多流寇,我以为我们母女就要命丧黄泉,有个江湖中人出现,救了我们母女。那个人一直没说话,我猜,他应该不敢说话。”
  “还有张娘子,明明是北方人的口音,却一直声称是岭南人,我原先以为是魏渊,可昨日遇到你,我才明白……”
  “都是你吧。”
  孟悬黎往后靠了靠,注视着他:“所以,你背叛我,又来保护我,源头是我的病?还是其他的什么?”
  “都有。”陆观阙喝尽,放下瓷碗,“很多年前,你患了眼疾,你还记得吗?”
  孟悬黎面色凝重,不大清楚这些事之间的联系:“记得,然后呢?”
  “给你治病的人,是苏鹤。”陆观阙眼角残红,缓慢说道,“他当时给你下了毒。”
  “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时间久了,就会浑身发冷,慢慢地,一两个月便能悄无生息地死去。”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死的那个是他的替身。后来你病发的时候,他找上我,用你的命威胁我。我不能看着你死,也不能再让历史重演,只能接受他的毒酒。”
  “为了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即使你后来怨我恨我。”
  孟悬黎呆滞片刻,旋即说道:“就算你是为了我,可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为什么要把我赶走?”
  “阿黎,我若和你商量,以你爱我之心,怎么可能看着我去死?反过来,我也是这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愿你为难。”
  “所以,我答应了苏鹤的条件,但我也知道,苏鹤不会让你平安活下去。”陆观阙简明扼要。
  “为了保证你能顺利到岭南,我那一个月焦头烂额,算了一遍又一遍的行程路线和天气。就连你遇到魏渊……我提前也是算准的。”
  孟悬黎起身,矢口否认:“这不可能,我和魏渊只是萍水相逢。”顿了顿,她忽而意识到南下那一路顺利的出奇,像是精心策划好的,而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
  孟悬黎眼里有水光,瞪着他,陆观阙浅笑,调侃道:“我给你的那本册子还在吗?”
  见他还能说笑,想来病得还不重,孟悬黎的心也轻了一点。她冷着脸,予以疏离:“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那册子可是我写的。”陆观阙撑着身子,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
  孟悬黎板着脸,不看他:“你这是做什么?离我远点,我可不想看见你。”
  陆观阙脸色潮红,眼睛显得格外柔和:“没关系。阿黎不想看见你,我躲着就是。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孟悬黎打了个喷嚏,似乎被他传染了,但其实并没有。她了解陆观阙,所以对他的话充满警觉:“不赶你走?你一个国公爷,留下来能做什么?是能打扫庭院,还是能砍柴挑水?或者是照顾婴孩?”
  “你什么都做不了。”孟悬黎表情没有变化,下了逐客令,“国公爷,我们现在两清,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不是陆观阙想要的结果,他摇头,近乎祈求开口:“不,我不走。我不会,我可以学,我什么都可以干。我不和你两清,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会有其他想法。阿黎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别人问起来,就说……就说,我是阿黎请来的小厮。”
  “别赶我走,好不好?”陆观阙苦笑,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被她选择。
  “陆观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孟悬黎语气平静,“我拒绝的事,没有再继续的理由。你快走吧。”
  陆观阙望向她的眼神,除了爱意,还有失落与悲伤。他缓了许久,低喃道:“我没有家了。”
  “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我以为我找到你,就能照顾你,就能……”
  说着,他的眼泪掉下来,烫醒了孟悬黎,她撤手,急忙去擦:“你……”她准备说,你别哭了,但想了想,觉得这是一句安慰人的话。
  她现在,还不能安慰他:“你可以不走,但我不会把你当朋友或者家人看待。”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以小厮身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