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檀兮源木下      更新:2025-10-24 13:11      字数:3171
  然,那是在老国公故去之后了。
  而老国公的亡故,至今仍属一桩悬案。
  忆那时,正逢晟国西部的西丹国来犯,大晟皇城军主帅暴毙,全军一盘散沙、人心涣散。远在宁北驻守的靖国军又抽动不得,只好将皇城军临阵换帅。
  晟德帝谁也信不过,只得连夜飞鸽传书将老靖国公调回。毕竟,沈雩与靖国军已然磨合数年,自是熟悉,很难率陌生的军队迎未知之战,也就只有老靖国公,早年操练过皇城军一段时日,在其有新主帅上任之前,领其于南岭磨砺过一番。
  领命后,老靖国公夜以继日地率皇城军赶赴西部战场……
  不日,便传来皇城军副帅挟质子凯旋,老国公不白牺牲的消息,竟,还是尸骨无存。
  然,晟德帝并未深究,给老国公封了个忠烈的谥号,以塞悠悠众口,后接受了西丹国投诚送来的质子。
  坊间传闻,晟德帝仰仗老国公征战多年,老国公于晟内的威望与日俱增,如今四海皆平,晟德帝正好借这小国的骚乱,一石二鸟,除掉老国公,借此收编其靖国军。
  甚至还有人说,晟德帝本就与西丹王交好,此次不过一兔死狗烹的戏码。
  沈雩悲痛欲绝、难以置信,私自赶回晟都,于宫墙之下质问老国公战死的缘由,可迎来的却是晟德帝就其擅离职守的追责,而后被囚于诏狱。
  此间,元皇后于狱中几番相劝,终是令沈雩保住一命。
  沈雩万念俱灰,自言罪孽深重,无言陈情,自请驻守宁北边疆,永不归都。
  元皇后自是放心不下,时常传信于宁北。前期沈雩倒还会回信感念其儿时照拂、诏狱搭救之恩,而后,便失了音信。
  余下的,便是亓辛于昭文阁密辛中得知的,沈雩重回宁北之后,建成的宁北靖国军三大分脉的只言片语,以及降月之论发酵后,晟国万民对其的唾弃。
  以至于亓辛初见沈雩——郑七时,其大变的秉性,实在无法让她与母后记忆中信马由缰的沈雩勾连上半分。
  母后总说,是大晟皇室有愧于沈家……
  其间种种,恍若隔世。
  沈雩待亓辛的态度,早先于农户小院之中,郑八便问过,即便她是嘉陵长公主,救下就好了,何必还收留她,还教她射箭?大晟皇室如此薄情寡义,为什么他还要蹚那浑水?
  他当时只言报还元皇后恩情——兴许,初时确是这般思量。
  可这数月相处下来,沈雩却意外地发觉,亓辛居然不是养尊处优的深宫中人,也并未对于流言听之信之,倒是自有主见,甚至,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他心绪微漾,从多年的殚精竭虑中喘出一口气,生出一丝与她就此相伴农院的念头,自己许是孤寂了太久,现下唯愿平日里逗逗她,解解乏闷,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然,他可能命里带煞,连老天都见不得他过好日子,阴翳的过往挥不去,惦念的人事留不下,他还没想好怎么以真实身份面对亓辛,事情就走到了这一步。
  亓辛有些哭笑不得——
  令月国都闻风丧胆的沈大帅怎么会瘸了呢?
  自己怎么就真被囫囵诓了去?
  摆脱污名也好,追查血丸也罢,或是要干些其他什么事,沈雩他为何要这般设防,怎知自己认出他后不会为他正名呢?
  就非得在这里卧薪尝胆,看着自己为了找他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定是觉着自己高尚死了。
  如此说来,近来每每遇袭,他大抵皆是心有定数,防患于未然了。
  亓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股热意涌进了眼眶。
  这些时日,她屡入险境,血丸折磨、死里逃生,断骨抽筋,都未曾低头,可如今,与撕开“郑七”标签的沈雩重逢之时,她竟生出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沈雩跪在地上半晌,瞧着她并未理会自己,抬眼便撞见了她这般模样。
  他心底竟慌乱到生出几分无措。
  过去,任何他吃瘪的时候,他皆会立即怼回去。
  哪怕,是当初父亲无故战死,他拼
  上性命,也要问个明白。而后居于宁北的年岁里,他似是洞悉了一些这世间扑朔的人事,把那些,往昔他所为之不屑的心眼子,也逐一地拾了起来。
  然,他沈雩的字典里,却从未出现过“无措”二字。
  他信奉落子无悔。无论何事,既已发生,与其白白忏悔,不如趁早想出解决之法。身于淤泥,却持守着清白的本心,已是不易,何须无端添及冗余的杂思。
  可他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即使久困于幽冥,将自己伪装成阴冷的厉鬼,却难抑心底之共鸣,亲善之善,仇恶之恶,唯凭萤火微芒,澄混沌于曙光。
  或许,连亓辛也不知,她自己便是那样的人。
  沈雩直起上半身,瞥见了亓辛在郑八来之前,被刺客掐到命悬一线的勒痕。他颤抖着将手探向她脖颈间的瘀伤之处,那斑驳的青紫刺得他双目一痛。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拇指轻轻蹭了增她那里的肌肤,低声道:“很疼吗?”
  亓辛反应过来,一把扯掉他虚垂在自己颈间的手,从贝齿间生硬地挤出几个字:
  “不劳靖国公挂心。”
  她言罢,还死死地瞪着沈雩,似是要将他脑门盯出一个窟窿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沈雩兴怏怏地起身,暗自自嘲:
  得,小丫头脾气又上来了,这一时半会儿恐是又哄不好了。
  随即,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冲着赫联烬去了。自己这一腔怒怨,总得寻个下家撒出来才对。
  赫联烬瞅见他靠近,疯狗一般的乱嚷,试图挣脱束缚。
  沈雩斜睨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地开口:“六王子这些年来,怎么还是毫无半分长进呢,也难怪你二哥这太子之位坐得这般安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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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六王子:嘶,我不会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吧?
  沈雩:你说呢?
  第8章 天诉
  赫联烬方才还在狂吠,被郑八一拳捶在侧脸之后,倒是消停了不少。他啐出一口血沫,不死不休地道:“呸!就他也配和本王相提并论?”
  “嘶,瞧你这说的。”沈雩随性地摸了下弓身,笑眯眯地道:
  “难不成,月王这是老糊涂了?连你二哥都奈何不了我,怎么,还纵容你这个小兔崽子来送死呢?”
  赫联烬被戳到痛处,疯癫一般地咆哮起来:
  “沈雩你个阴沟里的蛀虫,怎么还不去死?腿都被废掉了,居然还能再次站起来。真是不知道,赫联烛那个蠢货怎么做事的。”
  “这么说……”沈雩以指腹厚茧蹭着瘊子甲护腕,似笑非笑道:
  “你不会是听说我残废了,才亲自率你那乌合之众来除掉我,好让月王把太子之位给你吧。”
  “你放屁,就算你不瘸,本王也照样灭了你!”赫联烬强撑着最后的面子,失心疯般地怒吼起来。
  “哦?”沈雩懒得正眼瞧他,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色方巾,拭着他那宏伟的破烽弓的同时,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这个,被俘五次被放五次,现下第六次被俘,跪在地上嗷嗷大叫的人,是谁啊?”
  赫联烬叫也叫了,骂也骂了,可沈雩就像那滑溜的蛇,让他手忙脚乱一整也抓不住他七寸。
  末了,赫联烬只得偏头啐出一口唾沫,扭曲阴暗地瞪视着他。
  沈雩摸了摸下巴,瞧着他那张牙舞爪的惨样乐不可支,决定还是提点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几句:
  “本帅不妨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靖国军岂是会被那一两句闲言碎语就撬动得了的。为了牵制你父王与你二王兄,在下不得不一直以轮椅出行,就是为了引你前来。可惜,你来得如此之慢,差了误了计划。记得下次争点儿气哦,早点来送死!”
  言罢,沈雩飞身过来,将亓辛从地上揽着膝弯和背脊抱起,带着她稳稳地落于马背之上:
  “此前多有隐瞒,实为军情要急,还请殿下恕罪。而今还须留殿下在宁北大营委屈一段时日,等六王子的审讯尘埃落定,臣便亲自送你回晟都。”
  不等亓辛反驳,沈雩双腿猛然发力,夹了一下马腹,马儿“呼”地向前奔去。
  沈雩一路上搂紧了亓辛的腰,以防她摔下去。
  亓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勉强隔开一小段距离道,带着刺讥嘲道:
  “靖国公好算计,为了洗脱污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雩不大适应重回这般生分的相处模式,随即倾身靠了靠,似有若无地蹭着她软茸茸的发顶,低沉地问道:
  “这就,不叫师父了?”
  亓辛正欲回怼,可她身上能拿的出手的筹码,也就是长公主和优零血者的身份了,还都是令她作呕的东西,她索性沉默下来。
  不过提及这茬,她不由想到自己那副弓箭为啥眼熟了,这不就是破烽弓与破烽箭的缩小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