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慕沉酒      更新:2025-10-24 13:15      字数:3300
  大理寺的人速度极快,曲主簿话音将将落下,他们已然穿越树林,到了几人面前。
  这群人有十多个,大多着深绿色官服,佩银质腰带。为首之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着浅绯色官袍,佩金腰带,挺拔俊朗,唇角在笑,双眼的笑意却如雾一般浮在表面,遮掩着内里的心思。
  正是大理寺正黎宋。
  荀舒在一旁瞧着,目光在这人的脸上和贺玄脸上来回晃,莫名觉得这两人长得明明不像,气质神态却如出一辙,都是满肚子坏水的狡猾相。
  贺玄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头,露出几颗大白牙:“阿舒在瞧什么?”
  荀舒收回目光,慢吞吞道:“瞧这个大理寺的郎君威风又俊朗。”
  贺玄将大白牙收回,眯着眼睛狠狠瞪了黎宋一眼,冷哼道:“等着离开这里,我定要让郎中给你瞧瞧,怎么年纪轻轻,眼睛就坏成这样。”
  荀舒没搭理他,继续去看大理寺的热闹。
  黎宋的视线扫过四周,与贺玄那阴恻恻的目光对上一瞬,打了个激灵,迅速挪开目光,笑着望向曲主簿:“这位可是潮州县令赵县令?”
  曲主簿尴尬摇头:“大人有所不知,前日生了些意外,赵大人……过世了。”
  “那你一定是冯县丞了。”黎宋满脸的理所应当。
  曲主簿额角渗出汗水,向一旁让了半步,露出被他遮挡的尸体,讪讪道:“这位才是冯县丞。”
  黎宋学着某人的模样,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痛心疾首道:“真是来得不巧……要是早些到,兴许还能见到这俩人最后一面……唉,为什么不能早些到呢……”
  他这话意有所指,贺玄却是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理寺的人早就到了潮州,一直隐在暗处,这次到赵宅赴宴,贺玄预料有大事发生,提前将黎宋从京中调到潮州,让他带着众人在赵宅外等候。
  赵县令死得突然,之后赵宅被冯县丞封锁,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到第二日夜间,才寻到机会与黎宋碰面,却没想到返回房间时还是撞到荀舒和仇安平,暴露了行踪。
  当时黎宋劝他,让大理寺尽快介入,接管整个赵宅,将旧案新案一并查清。贺玄却是心有顾及,没有立刻答应,罕见的优柔寡断。
  若让黎宋等人继续掩藏,赵宅不能完全被大理寺控制,随时可能发生危险,但也有好处,能继续寻找线索,确认那笔银钱藏匿的地方,确认当年的匪徒。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在欺骗自己,仿佛只要大理寺的人不出现,他就可以继续做棺材铺的小伙计。
  可没想到,那日的犹豫不决,让意外再次发生,也让冯止树丢了性命。
  是他的疏忽。
  黎宋不知贺玄心中所想,将来意说出后,一门心思与曲主簿拉扯。
  曲主簿的意思很明确,想让大理寺探查旧案时,顺便将赵县令、冯县丞和杨将军的案子一起查了。他只要将这烫手山芋尽快甩出去,无论凶手是谁,都再与他无关,可明哲保身。
  黎宋一直在推脱,一会儿“不合适”,一会儿“越俎代庖”,满口都是回绝,却又不将话说死,像是在逗一个玩物。二人你来我往半日,直到曲主簿急得满头冒汗,恨不能将心剖出时,黎宋方才假惺惺接下这桩案子。
  至此,皆大欢喜。
  一旁的毕县尉面色不虞,明显有其他的心思。他身边的方晏像是呆住似的,痴痴望着黎宋,心中想的却是,传闻中大理寺众人都是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怎么今日见到的这人这般不同?
  黎宋将凶案接下,立刻命令众人回各自的院子,不得外出。赵宅由大理寺接手,安排人在宅子中细细搜查,势必要寻到杨将军的下落。
  荀舒乖巧地随众人离开,走出几步发觉贺玄没跟上,回头时正看到他在瞪那个叫黎宋的大理寺正。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却还是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压低声音道:“这是京中的大官,你莫要看了,万一惹恼了他,会将你关起来杀头的。”
  贺玄只听懂一半:“……为何要杀头?”
  “大家都说大理寺的人凶得很,上一秒还在和你说笑,下一秒就一刀割破你的喉咙,可怕得紧。”荀舒手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向院子走去,“咱俩都是普通百姓——我的意思是,你目前还是白身,惹不起的,快走吧。”
  贺玄本就烦躁的心情因荀舒的话愈加低沉,他垂着眼睛,看着荀舒的后脑勺,在心底叹气,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好,都听阿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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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终于刀了第二个人了……
  第36章 宴无好宴
  四方宅院,四周围有高墙,仰头望瞧不见墙外模样,原以为可以将所有的危险拦阻于高墙之外,未成想却为凶手提供了一个猎场。
  荀舒和贺玄在大理寺的护送下,回到所住的院子。
  院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荀舒转身,透过逐渐狭窄的门缝,瞧见门外那人正挤眉弄眼。他似没想到荀舒会在此刻回头,表情凝固在脸上,古怪又滑稽。
  荀舒若无其事转身,像是没看到似的,到树下石桌旁坐下,支颐发呆。
  层云飘动,光影明明灭灭,贺玄抬头瞥了一眼,道:“瞧着又要下雨,快回屋里吧。”
  荀舒想问他,是不是要将她支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出口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昨晚瞧过天象,这几日都不会下雨。”
  贺玄低头看桌边的人,她的视线无定处,像是在看高墙顶上那株随风飘摇的草,又像是看天边无所依的云。他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的粗糙布料,坐到石桌另一侧。
  面前天光瞬暗瞬明,荀舒一个恍惚,这才惊觉贺玄已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抿了下唇,慢吞吞道:“五年前的旧案,你知道多少?能给我讲讲吗?”
  此事并非机密,贺玄欣然应允:“自然可以。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潮州城郊阳绥河因连日大雨发了洪涝,几个临河而立的县城遭了殃。潮州因着地势高,逃过一劫。朝廷委任朝中一名四品官员为河道总督,同当时还是六品校尉的杨勇,来潮州赈灾。”
  荀舒奇道:“既然潮州未遭灾,为何赈灾的人要来此处?”
  “当时洪涝严重,周遭几个城镇中的百姓在当地县衙和刺史府的安排下,撤往潮州暂住,甚至就连刺史府,也因损毁严重,而暂且迁到潮州县衙。朝廷派来的赈灾官员赶到时洪涝未退,只能在潮州城内歇脚,再定下一步的计划。随赈灾官员而来的,有五十万两赈灾银,存放于县衙之中,被严加看管。
  “赈灾官员到达潮州后十日,洪水减退,河道总督决定将赈灾银分开运送至各个县城。在赈灾银装车准备运走的前一日,众人相聚于县衙后院,举杯同饮,宴席到夜半时分方散,而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次日清晨,意外发生,河道总督被发现吊死在所住房间,而赈灾银也不知所踪。
  “此乃大案,众人立刻传信到京中,先帝震怒,派当时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大理寺卿秦渊,以及刑部侍郎一同来潮州查清此案。二人在潮州呆了数月,几乎将潮州城翻了个底儿朝天,那几十万两赈灾银却像是凭空消失似的,寻不到蛛丝马迹。二人耽搁时间太久,在郑县令一家伏法后,遗
  憾返京。他们离开后,潮州另留人在暗处盯梢,只等着那批赈灾银重新出现,却没想到了,五年了,此事还是没能等到一个结果。”
  荀舒有些不解:“既然赈灾银未寻到,如何能定郑县令的罪呢?”
  “并非因为赈灾银一案。因着没找到赈灾银,郑县令亦拒绝承认此事与他相关,赈灾银案成了悬案,至今未破。郑县令当年的罪名是谋害朝廷命官。秦大人找到了证明郑县令是凶手的证据,物证齐全,郑县令也认了罪。”
  “那郑县令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听说是因着赈灾之事,而起了些摩擦。不过因着赈灾银未寻到的关系,此案虽破,也未大肆宣扬,是以潮州百姓们都以为郑县令所犯之罪与赈灾银相关,并不知这两件事被分隔成了完全独立的两桩案子。”
  “竟是如此。”
  荀舒唏嘘不已。
  几十万两赈灾银啊……
  她的思绪跟着回到五年前大雨滂沱。
  那年她不过十岁,突逢变故,整个人如一抹幽魂,只觉天地浩大,竟寻不到容身之处。她随着流民不知走了多久,到潮州附近时已是精疲力竭,饿得说不出话。
  潮州有富商施粥,她生得瘦弱,抢不过那些大人,晕倒在路旁,就在她眼前闪过金光,以为要去见师父师兄们的时候,姜拯突然出现,将她扶到板车上,和刚寻到的棺材木一起,驮回了棺材铺。
  那段时间棺材铺极为忙碌,她身体好些后便帮着姜拯做棺材。她人小力气小,扛不了木板,却能在棺材上雕花。至此,她在棺材铺安顿下来。
  她记得,她进棺材铺后没多久,大雨便停了,城中一片杂乱,处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姜拯叮嘱她,城中丢了很重要的东西,让她莫要出门,免得被人误伤。她乖乖听话,等到风波平息时,已是几个月后,到了飘雪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