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
慕沉酒 更新:2025-10-24 13:15 字数:3197
去赵宅前,她曾为贺玄请过一卦,是个大吉。赵县令死后,贺玄和她被困在赵宅中时,她曾疑惑这卦到底吉在哪里,会不会是她学艺不精,算错了卦,又或是她和贺玄间的羁绊比她以为的要深。如今事情已了,她终于明白,她没辜负师父的教诲,亦没算错她和贺玄的关系。
赵宅的一切,对贺玄来说,可不就是大吉之势吗。
荀舒撇了撇唇角,收敛心神,抛起铜钱,看铜钱在空中旋转,起起落落,最终拼成个坎为水,愣在原地。
坎为水卦,大凶之卦,是个困难重重,进退两难之相。
姜拯处处行善,心肠极软,怎么会得这种卦呢……
热气自炉上茶釜中冒出,釜中水面从平静逐渐到汹涌,荀舒垫着厚布,小心翼翼注水入茶碗中,目不转视盯着碎茶叶在碗中沉浮,心思却全在刚刚的卦象上。
棺材铺里住了三人,除了姜拯,还有她和贺玄。贺玄这人虽然秘密多,可命格尊贵,能给身边人带来福祉,或许偶有风波,却不会引来这般大的灾祸……若不是贺玄,那只剩下她了。
若是她的话……
荀舒咬着牙推开脑海中的门,强迫着走入被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好像是五年前吧。
那日师父夜观天象,卜了一卦,次日便将她逐出师门,不留丝毫情面,命令她此生不许再回司天阁,再不能对世人提及她和司天阁的关系。
司天阁是传承了千年的玄门大宗,她从小便在阁中长大,她的全部记忆都是围绕着司天阁,围绕着云淡山,围绕着师门。自她记事起,师兄师姐一个接一个下山出世,她想过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地方,却没想到是在十岁这一年。
下山后,天地骤变,她跟着流民走了百余里,遇到回城的姜拯。若不是正好遇到他,她怕是早就没了吧?
那时的她不理解,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将她逐出师门,为何要这般匆忙地将她赶下山,以至于她怨恨、难过了很久。后来,等到她在棺材铺安顿下来,洪涝退散后,她听到了一些关于司天阁的消息。
司天阁阁主离奇身亡,整个司天阁被付之一炬,传承千年的神阁至此消亡。
司天阁出了几任国师,一向是历任帝皇极为敬重的地方。岁月轮转,皇权更替,唯有司天阁隐于山中,历经千年,如今还是到了退场的时候。
消息传入先帝耳中,先帝极为在意,特让在潮州尚未回京的大理寺少卿秦渊前去阁中看看情况,正巧碰到藏在云淡山中,想偷偷回阁中探查一番的她。幸好姜拯因为不放心她,悄悄跟随她走了百里路,这才及时出现,替她解围。也是那次,姜拯知晓了她的事,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替她隐瞒,护她周全。
那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去到云淡山,最后一次在山林中眺望山巅的司天阁。
这些年,她虽藏身于棺材铺中,却也多少听到些江湖上的事,比如这些年出了个长生殿,似乎和司天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比如江湖上有不少人,一直在寻找随司天阁一同消失不见的宝物,传闻中一面可看前世今生的宝镜。
第一次听闻时,荀舒见说话之人言之凿凿,险些以为她脑子坏掉了,记忆丢失了。
司天阁哪有宝镜?这般荒谬的事,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
姜拯的预感莫不是与此事有关?会不会是她的身份被人发现,有人想找她打听这莫须有的镜子,这才在棺材铺外晃荡?
还有,在赵宅中提起的那个司天阁弟子。她下山前几年,山中仅剩她最后一个弟子,那人究竟是谁?若真的是她的师兄,都到了潮州,为何不回山中看看师父?
还还有,司天阁中有一密室,只有亲传弟子才知。若离开的师兄们真的做了不利于天下万民之事,定会生出歹心,将密室中的典籍带出。那密室是否完好?司天阁最后留在世上的物件,是否已被偷走损毁?
荀舒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回司天阁瞧瞧。
桌上茶水凉得差不多了,她端起往姜拯的屋子走。姜拯昏昏欲睡,瞧见进门的荀舒,抬了抬眼皮,笑道:“小舒快去歇歇吧,刚从那豺狼虎豹窝里出来,定然累得紧。”
荀舒想起刚刚替姜拯求的卦象,又念着司天阁的事,下定决心下午便启程,早去早回,避免棺材铺中发生意外,而她却不在,无法帮忙。
她将要离开之事同姜拯说了,姜拯晃了晃脑袋,困顿的双眼瞬间睁开,倒也不阻拦:“你也许多年没回去了,回去祭拜一下师父也好。只是千万要小心,早去早归。”
荀舒乖巧点头:“好,我一会儿去寿衣店借匹马,快马加鞭,最晚后日便能回来。这两日,姜叔也一定要小心啊。”
她扶着姜拯到床塌上躺下,一抬头瞧见床边挂着的铜镜,愣了一瞬。
这镜子是她屋中的,平日里搁在窗台上,积了一层灰,不怎么用,倒是不知何时被姜拯拿到此处。
姜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尴尬解释:“我瞧着好看,便挂在此处了。”
“那便留在此处吧,放在我屋中也是落灰。”荀舒起身离开,到门前时不忘叮嘱,“叔早些歇息,我走时会将铺子给关了。贺玄估计下午便能回来,你不要同他说太多,只告诉他我去山中采野蕈就好。”
“知道啦。”姜拯挥挥手。
“还有,记得转告他,就说那些事,等我
回来后再说。”眼见姜拯面有疑惑,荀舒怕他多问,忙补了一句,“你就这般说,他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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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送荀舒回了棺材铺,瞧见信号后,快驴加鞭赶回赵宅,一路畅通无阻到后花园时,正瞧见黎宋带人将那假山推倒,露出藏在其中的白花花的银两。
黎宋笑着招呼贺玄,眉宇间全是兴奋:“五年前的旧案终于了结,秦大人能安心,你也能驳了他人质疑,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你是因着长公主的关系,才能进入大理寺了!”
“我若不是长公主和平阳侯之子,确实未必能进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他们若想质疑,便由他们去吧,同我又没什么关系。”贺玄弯腰拾起一块银铤,拂去表面尘土,露出银铤上的印记,确认无误后,道,“赈灾银寻到,此事终于了结了一半。”
黎宋的笑声卡在喉咙中,疑惑道:“只了结了一半?另一半难道是欧阳刺史?”
“嗯。我总觉得,欧阳刺史背后应当还有其他人,只是此刻没有证据,怕是不能拿他怎么样。”贺玄将银铤扔回银堆,慢条斯理拍净手指上沾染的泥土,“无妨,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黎宋叹道:“就佩服你和秦大人的耐心和决心。”
贺玄环顾四周,见一切有条不紊,道:“没别的事了吧?没事的话,我这便回去了。”
“等等。”黎宋拉住贺玄的手臂,“你莫不是以为我叫你折返回来,是让你看钱数钱的吧?是刑部侍郎听说此案有了眉目,派了刑部之人来潮州,与我一同出发。他们脚程慢,估摸着今日傍晚能到,今晚潮州县衙设宴款待,你我都需出席。”
贺玄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脸上全是无奈。
他传消息回大理寺,调黎宋等人来潮州时,便料到他面上装病,实际来潮州查案的事再无法隐瞒。他原本以为,潮州地远,等这消息传入潮州时,他已经同荀舒坦白了一切,却没料到刑部竟直接派人与黎宋一同出发。
今晚的接风宴他若不在,确实于理不合,只盼望着荀舒今日不要出门,更不要去找方晏,从他那先一步得到消息。
关于他隐藏的秘密,他希望能亲口告诉她。
黎宋见他这幅模样,皱起眉头:“你莫不是在这乡野小城,扮演棺材铺小伙计上瘾了,不想回大理寺了吧?等等——”他像是突然开窍了,试探道,“你莫不是,还没告诉荀姑娘你的身份吧?”
贺玄寒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黎宋瞪大双眼,旋即捧腹大笑,半晌直不起腰。他正要抓住这个机会,再挤兑贺玄两句,突然听他开口道:“哪里需要我来说?阿舒这般聪慧,怕是早就猜到了。”
黎宋的笑声没来得及收回,噎在喉头变成了沙哑的鸭叫:“那你为何还这般模样?”
贺玄垂下眼睛,盯着地上刺眼的白光:“她是否猜到是她的事,我是否坦白是我的事。我终归欠她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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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舒自然在等贺玄的坦白,只是相比这坦白,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往挎包中塞了几块饼,又带了两个装满水的小葫芦,将棺材铺的店门关好后,向着寿衣店去。
寿衣店同棺材铺一般,今日没什么生意,冷冷清清,方家伯父坐在店中打盹,瞧见荀舒,略有些惊讶:“小晏不是去你们家了吗?你怎么过来了?”
“衙门临时有事,方晏哥回衙门了。”荀舒双手攥在一起,轻声道,“大伯,我想借你们家的马,出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