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 第48节
作者:我与丹青两幻身      更新:2025-10-24 13:58      字数:4369
  越清宁一愣,扯出笑意摇了摇头。
  “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倒是三哥哥为何这样说?”
  崔护瞧着她下巴一直向下看过去,顺着她肩膀看到她搭在褂子上的两只雪白的腕子,叹道。
  “你难道不知你瘦了多少?”
  相似的话今天早晨也听过一次,越清宁眨了眨眼,想到青珠为她穿衣时噘着嘴不知在嘟囔什么,想必念的也是她日渐松快的衣襟。
  她尴尬的笑了笑,扯过这个话题,又把注意转移到朝事上头,只不过最近太子一伙出乎意料的安静,连术忽使者都没有什么动静,问过一圈没了可说的,崔护还是捡回了这个问题,再一次问她。
  “可是家中有什么变动?”
  念及家中两个字,像是刺到了越清宁心底的某个痛处,她坐立不安的扯出假笑,状似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家中一切安好,同往常一样。家人康健,兄弟和乐,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安静得都有些无趣了。”
  她说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句末的语调低低的落下去,整个人身上缠绕着的伤心,犹如集聚着暴雨前的宁静,一触她怕是就要破了。
  崔护知她还有心事,但现在她不想说,他也不能强迫她展露内心。
  只是两人之前说好了的,有什么风雨,他崔护都会在她面前为她挡住,而今,她却没记住他的誓言,一个人站在风雨里被浇打的疲惫不堪。他想伸手帮她,也不见她转过身来。
  因着越清宁的回避,两人之间本又进一步的关系仿佛停在了原地。
  她不说,他也不敢多问,至此,说什么其他的也都是在转移话题。秋风萧瑟的吹了两回,崔护站起身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问她要不要回去。
  越清宁站起来刚要说话,突然听见两个极其高调的女子互相攀谈着走进了内院,声音便是在远离廊亭的林间小路上也听得真切。
  “怎么每次都是先给了越府消息?这回甚至没有通知咱们两家,长公主也真是的,越家那个闷葫芦怎么就那么得她老人家青眼,便是病中也要她过来伺候!”
  另一个声音似是冷静得多,面对她的抱怨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一开口,那独有的娇软调子,叫越清宁一下子想起来这人是谁。
  多日前侍疾也有她,姚家竟然又派人来看望长公主了。
  “姐姐小声些,既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那位怕是已经在府上,被她撞见你说的这话可就不好了。”
  越清宁闻言抿了抿唇,她其实是无所谓她们说些什么,她的全部心里已经在刚才的应付中消耗殆尽,此刻即便是在面前说她,她也只能垂头答是,没有闲力与她们斗法。
  可身侧的崔护似乎是看不惯她们这样背后嚼舌根子的,眉心紧锁,紧赶了两步要将人拦住。
  越清宁赶紧拉住他,将身上袍子还给了他,这要是被这两位瞧见,又不知道会编出多少谣言中伤。
  两人越行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真切,越清宁松了口气,和崔护从小道上走下来。
  没想到不远处那两人去而复返,正巧把两人堵在竹林出口处。
  越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直道这回怕是没有好事,果然岑荣见了她和崔护从山上下来,如同撞见了什么龌龊事似的,拧眉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你来长公主府不去探病,却想着在这里私会外男?越清宁!你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被这样说,越清宁舌尖重重一疼,应是无意中狠咬了下舌头,血腥弥漫口齿。
  她失神的张了张口,却好似不知道说什么似的,依旧沉浸在刚刚因她一句话而起的莫名犹疑里头。
  崔护着急维护她,跨步上前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怒目圆睁,本就是武将,只显出一点凶厉来,便把眼前欲找不痛快的两人吓得连连后退。
  “请姑娘勿要胡言!这里是长公主府,想必谁也不敢在这里传出去什么不应当的话。”
  他一启口便将岑荣吓得噤了声,不过岑氏胆小,姚春盈可不是好摆脱的,她静静看着崔护凝眉怒目的表情,和藏在他身后始终一言未发的越清宁。
  太子殿下叫她来长公主府的目的一下子明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探他俩这桩糗事!护国公竟然真的应了和越家的这门亲事,越家又是长公主一派的亲信,护国公府偏向越家岂不更是站队寿王?
  如此,那他崔护当真是大胆,竟然连太子也敢不放在眼里!
  姚春盈一扯唇角,脑中已然有了个大概,拉住岑氏向他虚拜了两下。
  “是我姐妹一时失言,少主勿怪!我俩这就走,不敢打搅少主雅兴。”
  如此说倒真像是俩人之间有什么荒唐事,越清宁赶紧从崔护身后走出来,拦住要走的两位女眷。
  “我也是探望长公主中途偶遇崔三少主,因着少主比我早来,自作主张想问一问长公主病情如何,并没有什么他事劳烦,还请姐姐们勿要打趣我了。”
  姚氏和岑氏互相瞧了对方好一会儿,根本一点也没相信,却倒是没有借口再刁难她,于是一行三人拜别崔三少主,往暖阁方向去。
  姚春盈走在两人中间,目光轻蔑的瞥了她一眼,笑道。
  “三少主常年在边关,我们这些京城内宅女眷着实难见,倒是妹妹好运气,又被你见着了……对了!听说那崔三少主至今还未娶妻呢!”
  她不着痕迹的朝后瞟过来,似是要抓住她脸上的一点难堪,但越清宁心不在此,面对她连讽带嘲也没什么感觉,静静的,她回道。
  “少主神勇无双,秉性忠良,无论是哪家与之结姻,都会是一段良缘。”
  本说着事关自己的话,脸上却好像神游天外似的,半点看不着喜气亦或是被人戳穿的焦虑,她整个人静得有些出奇了,比之两月之前见到的那个越清宁还要沉静。
  对她这人愈发看不清楚,姚春盈透亮的眸子一转,朝着另一边给了个眼神,岑荣立马明白其意,绕过来将清宁一只胳膊腕在手心。
  “好妹妹,也没有外人,咱们姐妹之间也不能透露一二吗?听说护国公在给他家儿子选亲,已经要了好几家姑娘家的画像八字,三少主从未跟你提起过此事吗?”
  岑氏暗戳戳的试探越清宁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她今日实在精神不佳,扯出的笑脸也泛着苦涩。
  “这事没听说过,姐姐若是好奇还是去问少主为好。”
  她实打实的噎了岑荣一次,说着话三人也已经到院门外停下,越清宁告了声歉先行去了,留下岑氏姚氏两人,愈发看她不顺眼。
  “真当自己是将军夫人了!这般做派,恨不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妹妹,难不成这次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她去?”
  姚春盈望着掀帘消失在视线里的青影,抵着唇轻笑了声。
  “不急!她绝嫁不了护国公府。”
  第49章
  因着两个不该来的上赶着来了,长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叫他们所有人都留下吃个晚饭再走。
  西阁里摆了饭,侍者如云来往布菜,越清宁只看了两眼,兴致缺缺,便掀帘进了东暖阁里。
  还未到数九寒冬的日子,殿里烧艾时时不停,越清宁看着飘出香烟的博山炉有些担忧,长公主看着气色虽好,但保不准像母亲说的,人已到了垂暮之年,出现什么病疾也不跟他人言语。
  越清宁上前坐在床边的杌凳上,长公主见她来了,放下手中书册,笑着相问。
  “不喜欢她们?”
  嫌弃到用饭也不愿见着她们的脸?
  越清宁闻此总算绽出个真心的笑颜,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了,心底里时时萦绕的恐慌与伤怀,浓雾般笼罩着她,她如今好像失去了开怀的能力,有时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长公主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对劲,她脸上那股紧绷着的,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的伤心,好似一触即破,快要兜不住似的悬在崩溃边缘。
  长公主静静地瞧了她半晌,直到她难以掩饰的偏过头,才启口。
  “想和祖母说说吗?”
  不是没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只是她好似口井,幽深的将所有情绪吞咽下去,有人来问也拆不穿她早建在眼前的铜墙铁壁。
  况且,同谁说呢?难道能告诉母亲?亦或是给父亲添忧?
  如此,就只能深深的往肚子里咽,可一遇到有人真的问了她一句,越清宁才发现自己在人前的掩饰如此不堪一击,脆弱的叫她自个也心惊。
  “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同一个友人临行前起了番争执,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底……”
  她说到这忽而说不下去,眼里积蓄起的泪光,快要决堤似的闪烁不停。
  长公主将她搂到怀里,替她补充道。
  “心底既后悔又难过。气他远走他乡不知何时能归,又气自己明知他要走却说了气话,伤到两人,更没办法弥补。”
  脸搁在长公主怀里颤抖个不停,眼泪忍着许久,还是禁不住的簌簌而下,落在衣襟上头将衣服料子也浸得沉甸甸的。
  长公主当真说到了她心里去,她后悔、难过,还生他的气,可比那些更重要的是,她刺伤了他。
  她第一次真的做了要害他性命的事,他当时脸上的惶惑与不解,像是柄利刃深深的扎在她心里,每回忆一次便扎的更深。
  之后他还要赶那么远的路,肩上为救她的伤还没好全。
  越清宁几乎是不敢再想,生怕他在自己的幻想中死在路上。
  从那日开始,她整夜整夜的难以安眠,惶惶不安,好似自己真的害了凌家最后一个后人,凌家世代忠烈要爬进她的梦里质问她为何伤人。
  于是,她清醒之后就更加后悔,但却不敢声张,问他情形如何。那日以后,父亲以为他俩彻底决裂,当夜便将雀铭带走,她甚至来不及说上些什么。
  如今雀铭若是恨她也有了理由,这理由偏还是她亲手给的。
  越清宁悔不当初,若她早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当初就放了他多好,何苦挣扎着到了今日,剪不断理还乱,给了他恨自己的理由。
  长公主见她耸动的肩膀战栗不停,心底一下子猜出了叫清宁这样哭泣的那人于她的紧要。
  她哀叹一口气,正巧丫鬟们进来传崔护正等在门外。
  长公主死拧着眉头,从未有一次这样后悔,她当真也做了件错事,乱点鸳鸯谱,把姑娘家心底的那人给气走了,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她姻缘美满,反倒给小辈儿的姻缘拆散了,这祖母当得怎么称职?
  挥挥手,丫鬟立刻领了意思叫门前郎君先行离开。
  长公主扶起越清宁,将她脸上哭花的泪珠子抹掉,又叹了声。
  “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事不能挽回?况且有祖母在,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叫我们清宁伤心。”
  “说罢!他去了哪里?祖母叫人把他寻回来。”
  越清宁怔怔的看了长公主许久,她柔和的眉目比之灵台上的菩萨还要慈悲,见她伤心,竟然能舍下这步棋放她自由,越清宁呆愣的静了好一会儿。
  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不顾一切逃出去的。
  纠缠在朝局争斗,皇家夺权这些烂事里,她没有一刻松得下神。旁人都道缙绅插芴是为君子贤士毕生的追求,可她只觉得那些立于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本也没有几个真为百姓,为的不过是掩饰之下的权与利,说开了还不如市井商贾光明磊落。
  对于衰败朝局的厌恶,和对自身生死的预料,使她片刻也不想待在这皇城里头。
  她不过十六的年纪,却活不过十八,就要殒命而去,世间的许多事她还没有看到,诗人所谓难为饿殍均,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她根本无从想象。
  她想要去走一走,看一看,瞧她生活着的土地是怎样一番面貌。
  这样的情形下,长公主却说要放过了她。
  越清宁由心而起的战栗变作温热,游荡周身,她很想不顾一切的将雀铭抓回来,哪怕是用亲事将他锁在身边,她一辈子同他互相提防着活下去也好。
  但那刚涌上心头的热意,退却的极快,她深深的明白,抓他回来意味着什么。
  便是长公主做主为她赐婚,雀铭的身世一定会被所有人注意,万一皇帝要查他,到时候想保他难上加难,又何谈的远离争斗呢?
  思及至此,理智好似一下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