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死于兰若寺? 第10节
蒲桥有点意外:老头一直都是一个烟不出火不冒的性子,平日里没见过他有什么感情上外放的表达。他看着蒲桥长大,对她最为了解,但反过来蒲桥也是看着他变老,她对他的了解也是一样。她记得父亲曾说,与骆春立共事十多年,没见过他有发过火的时候。这么多年随着老头职位攀升,蒲桥有意和他减少了私下的往来,老头心里也明白,也并不在意,但今晚这么一条直白的讯息……看来他是真发火了,蒲桥心想。
是在她五岁在家过生日的时候?父亲偶尔会很不怎么着调,母亲说父亲有时有一部分似乎尚未长大。那天他将奶油抹在骆春立的脸上,叫他“骆局长”;骆春立那会儿还年轻,头发尚未发白,差不多和蒲桥现在一般大,脸上的奶油也不擦,只是笑嘻嘻地将她抱起来说:“你爸才是局长,到时候我给他当门卫。”,也不管她听没听懂。
如今骆春立的头发早已经白完,如顶霜雪,再也不见一根黑发。而父亲的年纪永远停在了人生的中途,就连母亲也不在了。而骆春立最后还真当了局长,这算什么?一语成谶?还是预言?是的,老头曾经也有过感情外露的时候,五年前的冬天,临近父亲的忌日,3市下了一场大雪。她在总局上班,看见骆春立站在走廊一户窗边发呆,口中呢喃:“老蒲,还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说完便扭头走开了,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她。
说起来,她也确实很久没有来第16区了,更准确一点,她已经很久没有来第16区的墓园看看父母了。
蒲桥一边路过脚边一座座黑色的墓碑,一边向着远处眺望,聂文倩的墓地在16区整个墓园都算得上是位置极好,视野非常开阔,清晨的白雾逐渐散去,站在她墓地所在的那一排,已经能够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湖湖面。墓园越往上的位置价格越高,他们现在墓地的价格,已经是最底层墓地价格的十倍。
“谁跟她买的墓地?”白川问。
“墨峰。员工都有殡葬保险。活着时休息的权益无法保障,死后倒是保障得很足。”蒲桥驻足在一块墓碑前,垂眼凝视。墓碑的样式与底层别无二致,只是墓碑上的字体从白色换成了金色,用楷书方方正正刻着逝者的名字:
聂文倩。
名字下刻着她的生卒年月,她出生在12月中,死时她27岁,距离她28岁的生日不到两个星期。碑上没有照片,墓前没有鲜花、没有纸钱、没有供品,什么都没有。
蒲桥蹲下来伸出手在聂文倩的墓碑上轻轻一抹,手上一层厚厚的积灰。没有人来祭扫过,她双掌合十,向着墓碑拜了一拜。
白川突然说道:“那时候是不是有说过,想要在人死后把意识数据保留下来,做成数字生命?”
“是的,”蒲桥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因为这件事,流的血也不少。”
“为什么不?”
蒲桥看了白川一眼:“想要保有数字生命,就必须在婆娑海内创造一个能够容纳数字生命的局域网,不然意识就会迷失在婆娑海内。而如果意识被容纳在一个局域网中,对时间感知与肉体的时间感知几乎一致,所谓的永生就会变成一场无期徒刑。”
“但还是有人愿意?”白川跟着蒲桥,慢步向山下走去。
“是啊,”蒲桥叹了一口气,“不死的诱惑实在巨大,有些人宁肯变成电子宠物被圈养在局域网内,也不愿意死去。”
“如果有这个机会,你愿意么?”白川问。
蒲桥走下阶梯的脚步停滞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人死了就是死了,强行挽留留下来的,要么是幻觉要么是溃烂的肿瘤,只是一场自我欺骗。”
这并不是她所说,而是苏河说的。四年前?还是五年,那天他们依偎在家中,却莫名其妙突然聊起生与死的话题。永生不再只是神话,而是在逐渐地变成一种可以尝试的挑战,也许有一天连挑战都算不上。那天是她先发问:如果在你寿数将尽的那一天,有人告诉你可以选择不死,只不过要换另外一种形式生存下来,比如作为数据、作为婆娑海内的智能程序,你是否愿意?其实论起来,更应当是苏河问她这个问题,那时她还没有去网技,直面生死的机会比苏河多得多。
苏河想了一下,拍了拍她说:“若真有那一刻,我不会愿意,就让我真正死去吧。想要去挽留压根挽留不住的东西,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也不过空有其表。就算另一个数据化的我能够长生不老,但那还真的是我吗?不过是一场二进制下的幻觉,又或者是一个已经溃烂的肿瘤,就让我死吧。”
就让我死吧,就让我死吧,就让我死吧……只是一瞬间,大脑的刺疼让蒲桥脚下一个踉跄,但那只是稍纵即逝。白川看着蒲桥的背影,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走到山下墓园的大路边,已经临近八点,来往墓园的人更多了。有人带着供品想要上供,被墓园的保安拦下,两边起了争执,有人高声叫嚷:“怎么就不能带了?啊?怎么就不能带了?”亡者的家人和保安扭打在了一起,翻滚的身躯将带来的水果碾成了稀泥。人群自动围成一圈,没有人拉架,多数人沉默注视,少数人低声叫好,就像是在欣赏一出并不好笑的喜剧。
蒲桥和白川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不去看看?”白川指了指大路左边的墓园,那一片比右边的墓园要小上了许多,几乎没什么人,山上的松柏树枝干光秃,像一根根柴火。
蒲桥的父母就埋在其中一根柴火之下。
蒲桥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面色不是很好,下次吧。”
白川听罢便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起走出墓园。聂文倩的住址就在墓园附近的一个小镇之中,小镇很安静,大路上空空荡荡,车都不见一辆,他们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内穿行,很快便迷失了方向。最后还是一家脏兮兮的老式理发店老板给他们指了路。
“没什么人来这儿,你们外地的?来追债?”那个胖乎乎的老头操着一口方言问他们。
老头说得没错,聂文倩所住的小区是几十年前的老小区,所有的楼都是方砖外墙,裹着层层的灰。大楼不过三十几层,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已经落光,更显萧瑟,而居民楼里连飞行舰的停机坪都没有。电梯内的灯也坏了,在他们一路向上的途中几次熄灭。电梯门停在27楼,电梯间昏暗,聂文倩家的门还是那种旧式的锁门,大门上糊满了广告:“成人局域网”“疏通下水管道”“免审批安装义体”……几乎将整面门的颜色都遮掩住。门把手上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蒲桥和白川对视了一眼,从兜里掏出一个形似方锥的开锁器按在门锁上,强震动震开金属锁舌,门轻轻地开了。
空气中飘浮着灰尘,蒲桥摆了摆手,面前浮动的尘埃像游鱼一样朝着两边散开。聂文倩的家是两室一厅,客厅家具简单,沙发被灰尘盖住看不清颜色,客厅连通着开放式厨房,灶台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调料,每一瓶都有用过的痕迹。阳台边的窗户有一面玻璃碎了一角,阵阵风从缝隙里灌进来,阳台上还有晾晒后没有收下的衣服,每一件的下摆都长满了霉斑。
没有恒温调控、没有中央智能、没有任何当下的年代里时髦的东西,家里主人的生活方式还停留在几十年前,整间屋子都似乎被灰尘封存,将时间停驻在了主人离家时的那一刻。
房间内的陈设是一个人倒影的残留。蒲桥猜想:聂文倩应该有美术的专长,因为客厅内的角落里摆着一幅还未画完的素描,上面涂画着一只耳朵,笔触颇有水平;灶台上的调料放着好几瓶不同样式的辣椒酱,暴露了主人饮食上的口味;而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样式颇多,中间有一件白色的裙子绣着荷叶边,很是好看,只可惜长了霉斑,像是腐烂的蚕蛹。蒲桥拨开几件衣服,阳台的中间晾晒着几条男式的短裤
“她不止一个人住。”白川说
男朋友?还是只是同居的室友?资料里没有聂文倩的婚姻信息,恋爱关系并不登记在他们的个人信息系统内。也许在其他地方能够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蒲桥心想。
一旦有意去寻找这个房子中第二个人痕迹的念头,诸多的细节就像是从水中浮起一般,一一被蒲桥收入眼中:门口旁的鞋柜里放着几双尺码完全不一致的鞋子与男士拖鞋;而浴室洗脸池前的化妆台上除了一般用的女性化妆品,还有男性用的护肤品;一边漱口杯中插着两根牙刷,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何止不是一个人住,这个家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家,共同经营也在一起共同生活,只是其中一个主人已经过世,而另一个主人却不知所踪。
蒲桥转了一圈,随即走入斜对着厨房的另一间房间。这间房应该是家中的主卧,聂文倩的痕迹更多一些。双人床上铺着浅黄色的床单,白色的羽绒被叠放在床角,一只游乐园的玩具熊搁在床头,玻璃的眼珠因为蒙灰而黯淡无光。蒲桥打开床边的衣柜,柜子里满满当当,收拾得整整齐齐。浅白色的学生校服,衣领上还有飞鸟一样的校徽,那是聂文倩曾经就读过的16区第四中学的校服,该校已经在六年前被拆除;纸盒里并列摆放着好几根不同样式的发簪,从银制的到木制应有尽有,有一根上镶嵌着一粒豆大的珍珠;而纸盒边摆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一小捧早已经干瘪枯萎的玫瑰,插着一张浅粉色的贺卡。蒲桥拿起那张贺卡,擦去上面的灰尘,正面是一首小诗: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而背面,却是一小段情书:
“倩儿:
前天我们在湖边散步,我曾想过寻找一件东西来比喻我们这七年的感情,也许湖边的飞鸟就不错。但后来我想通了,不需要借助任何的外物,我们就是我们。因为你的存在,而得以让我完整。
七周年快乐,我爱你”
他们恋爱了七年,而蒲桥与苏河则是相恋八年,相识却是在十八年前。那是八月的末梢,暑热未退,蒲桥所读的高中报道,她无心睡觉,早早地便去了学校。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浅青色黎明,弯钩一样的月亮,斜钉在一角。没想到教室里却先有一人。苏河坐在教室的窗边,方脸、小眼睛、散乱的长发随意披下来。细微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他的脸色略有一点苍白,嘴角边浅浅的笑意,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诗人,沧桑而温柔。
他发现蒲桥进门,冲她一笑:“你好,我叫苏河,来得这么早啊?”
蒲桥记得,她当时只回了苏河一句话:“你不是更早吗?”便再未同他言语,再就是漫长的高中三年,随后他们毕业,然后分道扬镳,但谁又能说清呢?两个人命运的总和加在一起,让他们得以在四年后再重逢。
聂文倩的情书落款只有一个昵称:阿臣。你们又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相爱?聂文倩死后这个家再没有人回来过,你又去了哪里?蒲桥摸着情书的日期,是三年前的11月22日。命运已经在暗中打响了响指,就在这张贺卡写完后的第三天,聂文倩死去。
在心中刚叹下一口气,突然蒲桥的眼前泛起一阵眩晕,她晃了晃头,想要止住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恶心感。“没事吧?”白川拍了拍她的后背。蒲桥摆了摆手,将贺卡收进自己的储物袋里,偏头看向衣柜的另一边:里面挂着几件男式的衬衫,样式简单,应该都是阿臣的衣服。蒲桥拿出来比划了一下,版型不大,衣服的主人体型中等偏瘦。她开启义眼的扫描模式,右眼发出幽蓝色的光亮。白川走进来,站在蒲桥的身后。
蒲桥问:“带勘验的东西了么?”
“带了。”白川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递给我一下。”
白川从腰间的挎包内拿出一根银色的小棍递给她,她拿着那根银色的小棍在那几件男式衬衫的衣领上扫过,一阵电光闪过,银色的小棍尾端亮起绿灯。
“提取到了毛发,一会儿回分局送给他们做一下dna检测。”蒲桥将小棍还给白川,“分局给你回信没?”
“刚刚回了,飞行舰已经修好了,他们已经派人开过来,但是这周边没有可以停泊的地方,需要我们去接应一下。”
“那走吧,该看的都看了。”
“去宁静珑那儿?”
蒲桥低头想了一下:“去吧,还有很多事需要问他。”
她走出聂文倩的家门,白川跟在身后将门关上。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刹那,蒲桥回头望了一眼,门后的家中灰尘浮动,旧日的阴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微光从窗外蔓延进来,只能听到些微的风声。
大门关紧,将过去的幽魂一起关在了屋内。
第14章
大风又一次吹起来。
临近正午时,天色忽然间又发生了变化,阳光在冷白色的天空中迅速地黯淡。飞行舰再一次行至27区上空的时候,大风吹来,强烈的气流自舰外奔涌而过,刮过外壳,响起刺耳的呼啸声,蒲桥坐在舱内,能感觉到飞行舰在大风中细微地颤抖着。在大风中,舰下本就寂静的城市更显荒芜,树、灰尘、垃圾、细小的沙石……所有的东西都被大风裹挟,灰白色的世界也在大风中摇晃。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吗?”蒲桥问。
“不知道,系统没有预警。”他们在浑浊的天空中穿行,已经到了“巨人的肠胃”,白川慢慢转动全息屏上的操作仪,飞行舰开始降落,黑烟一样的云丝急速在他们身边奔走。降落时他们经过那个巨大的垃圾处理坑,已经看不见里面总局的勘验人员,想必是已经将残骸清理干净。舱门刚打开时,强风便沿着缝隙一股脑钻进来,吹散了蒲桥的头发。他们尚在停职,没有武器,中途他们不敢冒险,飞行舰就勉强停泊在宁静珑管道入口边的废墟上。她拨开紧贴在眼前的发丝,向着不远处的天空看了一眼,一条望不到边界的黑线正伴着大风向着他们缓缓推来。
看样子,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蒲桥心想。
宁静珑帮他们打开了前两道闸门,走进管道内部,巨大的排气扇在呼呼作响,但内里的空气依然有些闷热,宁静珑大概在他们来之前正缩在轮椅里打盹,蒲桥进了闸门后第一眼见到他时,他还有点睡眼惺忪。看见蒲桥走进来,宁静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蒲桥可以看到他参差不齐的牙齿,再配上他瘦弱的身躯,就像是一只衰老的老鼠。宁静珑说:“蒲科长,有失远迎不好意思,正好你来时我还没睡醒。”
蒲桥从管道一边堆积的废物中抽出一把椅子坐下,笑起来:“每次来找你,见你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用睡觉呢。”
宁静珑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我当然会睡觉,只不过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情况,相比一般人确实睡得少一些。”话语突然中止,宁静珑弯下身来死命地咳嗽,就像是刚才一阵发笑耗费了他偌大的精力,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安定下来:“……不好意思,老毛病了。蒲科长还请见谅。”
蒲桥说:“没关系,我很早就说了,你就叫我蒲桥就好,我当你是我的朋友。”
宁静珑直视着蒲桥的眼睛,好一会儿后他才笑起来:“有你这句话,我便十分感激,我也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朋友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是为了昨天晚上无人机的事儿吗?”
蒲桥与站在她身后的白川对望了一眼,随后笑起来:“你一如既往消息灵通。”
宁静珑伸手挠了挠他脸上那骇人的伤疤,露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脸:“这你就是抬举我了,我知道这件事可不是因为我消息灵通,一整条街面的玻璃都全被急速飞行的气压震碎,我附近至少三个街区都因为无人机的电磁炮而网络崩溃,而最后无人机坠毁的地方就隔我这儿不到两公里,今天一整天你们公共安全局的人都在这附近来回晃悠,想不知道都难。昨晚才死里逃生的人,今天就出门重新开始工作,你会不会太勤奋了一点?”
蒲桥平静地回答:“死里逃生算不得什么,毕竟我昨天晚上逃了两次。”
宁静珑大笑起来:“一晚上死里逃生两回?总局工作的安全系数会不会太低了?”
蒲桥端详着宁静珑那张破碎的脸,说:“另一次死里逃生,如果不是你帮忙,我确实就死了。如果你还需要什么难搞的设备,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去弄,就算是谢礼。”
宁静珑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笑吟吟的:“我帮忙?我帮了什么忙?无功不受禄。”
“我差一点就死在了兰若寺里,多亏你送我的那个提醒用程序才逃了出来,你说这算不算你救了我一命?”
可能是白川的错觉,就在蒲桥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瞬,他感觉管道内的空气一时凝滞,只能听到排气扇的呼呼声。宁静珑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眼睛里一闪而过灼灼的火光,迎上蒲桥的视线。但那只是一瞬,一瞬间凝固的气氛便在宁静珑的轻笑声中瓦解:“你去了兰若寺?”
“去了,”蒲桥翘起腿,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指轻轻点叩:“虽然过程十分凶险,但也算见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大概不久案子就能告破了。”
宁静珑低下头想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笑吟吟地说:“那这样说来,确实能算得上我帮了你很大的忙,有功受禄,以后如果有需要麻烦你的地方,那就还请别怪我太不客气了。”
蒲桥笑起来:“自然没问题,不过你不好奇兰若寺里有什么吗?”
“做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少打听。如果能说,你自然会告诉我。”宁静珑微笑以对。
蒲桥低头思考了一下,随后笑起来:“你说得对,这也算是我们案情的机密,确实不方便让你知道。这一次我来找你,除了向你表达我的谢意以外,也不是为兰若寺而来。”
“又有别的活想要找我帮忙?”宁静珑推动了一下轮椅,向着蒲桥身前凑近了一点,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也不是,而是有别的事儿想要和你交流。”
“什么事儿?”
“你的事儿。”蒲桥抬起一根手指,向着宁静珑指了指。
“我?”宁静珑听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非常沙哑刺耳,难听得就像是一台破烂的机械。“我有什么事儿是值得您来和我交流的?”
蒲桥轻轻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平静地说:“就像我刚一进门就跟你说的,我当你是我的朋友,你也当我是你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但对彼此的情况毫无了解,实属有点说不过去,所以这一次我来就是为了来多了解你,以朋友的身份。”
宁静珑一只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看着蒲桥的眼睛:“行,你想了解什么?我知无不言。”
“比如你的残疾,”蒲桥抬起一根手指,向着宁静珑身下的轮椅点了一点,她的右眼闪过一丝淡淡的金光,“因为此前工作的关系,我对外科医疗也还算有点了解。你脸上的伤疤很明显是贯通伤导致,生成的新皮肤很明显是用了纳米虫,虽然有些粗糙,但手法还算专业;而你无法下地行走,有纳米虫的帮助却仍然无法恢复的伤势,大概率是伤到了神经。而你偶然露出的手臂上的伤疤,纵横交错,就像是在刀片上来回滚过一圈。贯通伤、神经创伤、数不清的刮伤……我想问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只是一场交通事故,我在飞行舰上被甩了下去。”宁静珑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似乎毫不在意蒲桥颇有冒犯的提问。
“再比如,我还想了解你的技术,”蒲桥像是毫未听见宁静珑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我从不否认你的天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凭借一些二流材料,却能制造出那些程序,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天才。但是天才不是无根之木,我见过你所制造的程序,我们科里的技术人员没有一个人不赞不绝口。私自制造局域网程序的黑客我打交道的很多,但是他们大多未曾受过专业的教育,工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粗糙,我们内部称为“野路子”,但你的程序不同,每一道工序都十分精妙,完全不像是野路子出身,你的技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程序制作的‘42法则’?程序最制作的设备使用你是从哪里得知?”
“我天赋异禀,这些都是我在网上自学的”宁静珑笑着拨弄了一下轮椅上的一块铁片,铁片发出嗡嗡声。
又不是制造板凳,还能靠自学?白川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但蒲桥毫不在意宁静珑明显有些搪塞的回答:“最后,还有你的家庭。没有人一生来就住在巨人肠胃的一根管道中,你的父母呢?你原来是哪里人?你有没有爱人?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