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死于兰若寺? 第12节
作者:给大家讲一下事情的经过      更新:2025-10-24 14:07      字数:9458
  事故基本情况:11月25日15:17分,墨峰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下属摩尔甫斯研究所四号研究科室对婆娑海内所辖某局域网进行日常维护时,现场指挥人员苏河为图方便节约时间,要求研究人员张鸿文、卜东阳在连接登录婆娑海时,使用连接线与其进行登录并连。在卜东阳劝说此举不符合研究安全规定时,苏河仍坚持要求,并通过连接线将三人颅内计算机并连登录婆娑海。
  17:29分,因连接程序设定不当,颅内计算机连接核心将连接人员意识转化为数据后,登出婆娑海指令失败。因三人并连,现场无其他安全管控人员,安全预警响应机制未启动,三人意识数据体在婆娑海内遭遇强数据流冲击,造成三人脑干结构性破坏。:44分,在研究所内其他科室人员发现异常情况后,立刻拨打急救电话;16:58分,医护人员到达事故现场进行紧急救治,并用医疗舰送至二区国立综合医院。经医院诊断,三人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全脑功能受到不可逆损伤、脑干反射消失,认定脑死亡。
  经二区政府批准,成立墨峰计算机系统有限责任公司“11.25”重大安全研究事故调查组(以下简称事故调查组)。依照“科学严谨、依法依规、实事求是、注重实践”的原则和“四不放过”的要求,通过现场勘查、调查取证、综合分析、查明事故发生经过、原因、人员伤亡和直接经济损失,认定事故性质和责任,提出对有关责任人员和责任单位处理建议,并针对事故原因及暴露出的突出问题,提出事故防范和整改措施建议,撰写了《3市二区墨峰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11.25”安全事故调查报告》,12月2日通过政府审批,收到《3市政府关于墨峰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11.25”安全事故调查报告的批复》3政函【91】228号文件。
  根据《研究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大型企业研究责任管理条例》、《3市政府关于墨峰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11.25”安全事故调查报告的批复》3政函【91】228号文件等相关规定,现将该事故调查报告移送你单位进行调查处理。
  特此函到,盼复!
  联系人:周明楷联系id:2299011240
  墨峰“11.25”安全事故调查组
  蒲桥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暗沉沉的幽蓝色,幽蓝色的一角有着暖黄色的光晕她正躺在一间加护病房里,视野逐渐清晰起来,那片幽蓝色是病房的天花板,而那一圈光晕则是来自她床边的看护灯。她右手上接了一根输液管,脑袋上缠了一小圈绷带,室内很安静,只能听得到监控仪“滴——滴——”声。没有医护人员,蒲桥的床边坐着一个老头,花白的头发理成寸头,就像是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拿着一把小刀,缓缓地将手上一只苹果的皮削成完整的一条,再将黄玉一样的果肉轻轻放在床边的托盘里。
  “师父?”蒲桥从床上坐起来,开口应了一声。
  “伤无大碍,只是有点脑震荡。背部有一点灼伤,不会留疤。但医生说你还是得住院观察休养一段时间。”骆春立将手里的小刀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拿起拐杖,将自己的腰杆撑得挺直。
  蒲桥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白川呢?”。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周遭的空气顿时变得粘稠而沉重,她很害怕骆春立说出那句她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好在骆春立的回答戳破了凝重的空气:“肋骨断了四根,中度脑震荡,没生命危险,放心吧。”
  好的,白川没事,没事就行……或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蒲桥仍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眩晕,很多事像是都拧成一团缠在她的脑子里:遇袭、苏河、兰若寺、宁静珑或者说是宁思臣的真实身份……对,还有宁静珑,宁静珑怎么样了?蒲桥开口询问,语气有些急切:“另外一个人呢?和我们一起的,那个残疾,他……”
  “他死了。”骆春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蒲桥的肩膀上。“桥桥,我很抱歉。”
  像是一把锤子突然敲击在蒲桥的头上,视野顿时被黑暗包围,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恢复。宁静珑死了?怎么可能。她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强忍着大脑的晕眩一边问:“他怎么死的?我记得27分局的人已经赶到了,当时那架仿生人……”
  “27分局的人开枪慢了一步,你记错了。在他被摧毁之前已经先一步一脚踩在了你朋友的身上……”骆春立不知道她与宁静珑的关系,以为是她的朋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拍了拍,“我很抱歉,桥桥,他当时就不行了。”
  “他的遗体……”
  “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分局的人已经将其火化了。”
  “谁让他们就火化了?!”蒲桥只感觉一团剧烈的火焰在自己心中炸开,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甚至很少见地爆了粗口,“这种恐袭案件,依照规定遗体在案件未结清之前必须先妥善保存,27局的人都他妈没上过班吗??”
  不难怪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宁静珑虽死,但只要他的遗体还在,就能拿到他的皮肤附属组织去进行dna比对,如果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正是三年前就登记已经过世的宁思臣,而宁思臣又与兰若寺中的“鬼魂”聂文倩有密切的关系,两个人背后的墨峰公司不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但现在宁静珑的遗体灰飞烟灭,痕迹物证荡然无存,对于他是宁思臣只能流于蒲桥的猜测,联系被斩断,教她怎么不暴跳如雷?
  但偏偏她早就应该意识到会有这种糟糕的情况。案件未能理清就销毁了证据这种离谱的事放在别的分局可能难以想象,但若是发生在27分局身上就非常可以理解。27分局的管理混乱在全国数百个分局之中是出了名的,甚至27局内部不少人在干着黑白通吃的生意,有时办事与流氓地痞没什么区别,视规定如无物,这是3市公开的秘密。但这种粗放式的管理偏偏却能将27区的混乱控制在27区内,这大概也是27分局历经数次整顿都我行我素的原因之一。
  “是我的疏忽。这两天你一直没醒,我都在医院,等想起来的时候27分局的人已经先行处理了,对不起。”骆春立说。
  火焰倏忽一下熄灭,蒲桥觉得像是有人抽走了自己的脊骨,浑身无力,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丧失殆尽。她能怪骆春立吗?老头虽然精神矍铄,但也已过耳顺之年,看他风尘仆仆,想是从1市回来得知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过来,又守她守了两天两夜。更何况,她现在仍是停职状态,再行调查本就不合规定,全倚仗骆春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给了自己这么大助力,不能再责怪他。
  线索中断,想起宁静珑身死,蒲桥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算起来她与他其实并不算熟识,惋惜、悲伤还是愤怒?也许都有,惋惜一个稀世的天才就落得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伤感真相还未曾得知之时他便已经殒命?愤怒于那群不知名的暴徒对他穷追不舍誓要赶尽杀绝?还是……
  想到这,蒲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泛起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打断了她的思绪。但这一次疼痛却相较于以往要轻了许多。骆春立看她面色有些异常,问道:“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医生来?”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蒲桥摆了摆手。
  骆春立见她无事,说道:“桥桥,你朋友的事我很遗憾,但人死不能复生。他的事先不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纸袋,放在蒲桥的面前,“这是你住进医院后,医生从你脑子里拔出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纸袋里是一枚小小的三角形芯片,只有姆指指甲盖大小,但诡异的是芯片上有着不少血丝,银色的表皮有一小半被血污成了褐色。
  蒲桥一愣,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轻声回答道:“是内置记忆芯片。”
  “装载了多久?”骆春立直视着她的眼睛。
  “去年十一月,苏河忌日的那天。”
  “那就是一年有余。怪不得医生说你这枚芯片卡得那么深,简直就是长在了脑子里。”骆春立顿了一下拐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蒲桥低声道。
  “你知道内置记忆芯片的历史么?”面对蒲桥的道歉,骆春立却并没有接,而是自顾自地开始说话。“内置记忆芯片只是我们对它的简称,它的全名叫‘内置式记忆重塑应激诊疗芯片’。在十几年前由一名美国人发明。最初它只是作用于使用者的海马体,向使用者的脑子编写一段并不存在的记忆,像是错过的典礼、远去的恋人、早逝的朋友……以此来治疗你的创伤,或者单纯只是弥补一小段遗憾。但经由程序编写的记忆实在错漏太多,后续随着意识数据转化的技术不断地更新迭代,它也随其不断地发展,后续的开发者决定直接提取使用者本人的记忆数据,再将数据输入到芯片中,最后作用到使用者的脑神经中,就能让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在你面前完全显现。听觉、触觉、视觉……唯一的缺陷大概他们能够创作的记忆体只能有一个人,但这已经足够了。早已死去或者远走的朋友、家人、爱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就像是死者复生,如同神技。“骆春立静静地看着蒲桥,”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这类芯片在我国被禁止使用么?”
  “因为副作用极大。”蒲桥说道。
  骆春立抬起自己苍老的手,在蒲桥面前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内置记忆芯片超过三个月就会引发重度偏头痛,严重一点就是癫痫;而超过半年,就会引发脑血管性疾病,并且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我知道的最长记录则是一年零八个月,十年前的案子,那家伙的儿子出了车祸,后来他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在空中向他招手,跳了47楼。”骆春立放下右手,拿着拐杖点了点地,“说起来你现在没有疯掉还在好端端地和我说话,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
  “我在程序上做了设定,只在家中才会使用人像显现,离开居所人像显现就会结束,所以负担会小一些。”蒲桥感觉自己的喉咙莫名地有些被堵住,略有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内回响。
  骆春立摇了摇头:“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还没有疯,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蒲桥没有说话,只是有意避开了骆春立的视线。骆春立看着她有些消瘦的侧脸,她右眼的瞳孔里闪着金色的微光,病房内只剩下仪器的声音还在有节奏地滴滴作响。
  “苏河出事后,墨峰与第二区分局的调查报告我全部都查阅过。涉事科室还有局域网的数据我也都调取过,我还违规让谛听对着他的残留数据检索了一遍,他当时确实是处于并连状态,也确实遭遇到了数据流的冲击,调查报告没有作伪。”骆春立说。
  “我不相信。”蒲桥回过头来,正面迎上骆春立的视线。芯片拔除后记忆的空档在逐渐恢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绵延的刺痛,她本应静养,但她并不在乎,“不管是那时候,还是这三年,我从来没有相信他会是那样的走法,那不是他。不论是谁问我,我都是这样的回答。”
  她仍记得三年前她收到讯息的那天,那也是她与苏河最后一次见面。那天3市难得的放晴,她与苏河在家休息,临近下午,苏河突然收到讯息,说所里临时有事,需要他过去一趟。他说他一会儿回来,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去吃饭。这一幕场景的记忆被她刻录进了芯片之中,成了她诸多噩梦的根源之一。那天他们没吃上饭,就在苏河出门不久,她自己也收到了讯息找到了那起连环杀人案案犯的踪迹,需要她参与封控,对方却在深夜她蹲点的时候被她撞见,两个人短兵相接,他丢了命,她折了一只眼,再次苏醒后已经是三天后。她在加护病房内始终联系不上苏河,最后也没有等来苏河,只有骆春立走进来告诉她:“桥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她就是这样得知了苏河的死讯,有时她也会想,为什么当时那个人的刀在她的脸上不能再深一寸呢?只要一寸就好,只需要一寸,她便不用得知这个消息。
  骆春立看着蒲桥的眼睛,突然笑了笑,摇摇了头,拍了拍她的肩:“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是说调查报告没有作伪就没有问题。”
  蒲桥一愣,没有懂骆春立的意思。
  “调查报告确实说得对,苏河当时确实在与他两位同事登录婆娑海时,处于并连状态。并连状态下也确实没有安全监测,一切都与调查报告说得吻合,但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整个科室当时只有他们三个人本来就很奇怪,另外两名也都是资深研究员,不会不知道在没有安全监测的情况下并连会有什么样的风险,而监控视频中他们三人并连时并没有太多的迟疑,与他们所说的‘在苏河的执意坚持下’并不符合,还有什么‘日常的局域网维护’,别人不知道,但是你是知道的:他当时是被临时叫到所里去的,说是有紧急会议,可不是什么日常工作。这些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蒲桥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您觉得我觉得他的死不是意外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三年以来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骆春立哈哈一笑,“如果我真不相信你,当年我就不会批准你调去网技的申请,你想去做什么我不知道?”
  “那您今天……”蒲桥看着骆春立重新拿起那枚沾满血污的芯片。
  “我只是让你不要走在我的前面。三年前你丢了一只眼睛我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爹妈交代了,你要是先我一步下去了,我可不想等我死了还要挨你爹一顿暴打。” 骆春立将芯片收进内兜里,平静地看着蒲桥。“你的脑损伤确实不严重,但也不小。任谁在自己脑子里埋这么一个玩意儿不可能毫无损伤,别再用了,知道了吗?别死在我前面。”
  蒲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骆春立也不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看着她。很久之后,她抬起头,对着骆春立说:“我知道了,师父。”
  “行,那你好好休息吧。”骆春立借着拐杖站起来,“你遭袭的事,反恐科与刑侦科已经在着手调查,划定了调查期限,你不用担心。”
  “总部对您的问询结束了?”蒲桥问。
  “那群老白痴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外地,一级指令也压根不是我下的,找不着我的麻烦。只不过陈文那个傻逼算是栽了,给一撸到底,算是晚节不保。对他的处分这几日就要下达,只可惜总部给他密令的那个傻逼大概点子太硬,没有牵扯到他身上。”
  十几条人命,就换来了一个轻飘飘的处分,甚至陈文都只能是个替死鬼,真正下达那个荒唐的突击兰若指令的人压根就没露面……蒲桥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对公共安全部里的评价:“一群将政治玩得恶心的人。”
  “那兰若呢?”蒲桥问。
  骆春立摇了摇头:“总部已经将这个案子划为总部直办,我们只能做协助工作。你还没醒时,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内容数据已经全部移交了,总部过来调查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换言之,我们总局官方层面上已经没有调查的权利了。”
  蒲桥听完,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眼睛一亮:“官方层面上没有调查的权利,那如果是非官方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来自民间的好心人士仗义相助。”骆春立眨了眨眼,支着拐杖站起来,“我还有事儿,你既然平安无事,那我就先走了,不过蒲桥,虽然我很想说‘你就最近好好休息其他事就不用管’这句话,但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听我的。”
  骆春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向病房的大门:“但只一天时间你就遭袭了两次,对方是冲着你手上的信息来的。做事是好事,但做事前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关键。这里是第二区的医院,安保不用担心,我话就说到这里,其余的事你自己掂量。”
  “记住我说的,别死在我前面。”病房的大门向两边滑开,拐杖的声音逐渐走远,房内重新归于平静。
  蒲桥深深叹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记忆内置芯片被拔除后的副作用就是会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空档,被芯片程序屏蔽的真实记忆在逐渐恢复,就像是不断有人在拿着完全不属于她的念头塞进她的脑子里,又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之后醒来,深深的疲惫席卷着她。
  宁静珑已死,没能在他死前确认他宁思臣的身份,但对方最后的杀招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若说墨峰与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那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杀了一回还不够,还要杀第二回 ?还有苏河的死,三年前的研究事故就在聂文倩意外过世的第二天,早已是死人的逝者却出现在兰若寺内,而他们三个人出意外的日子都相差不远:兰若遭窃、聂文倩猝死、宁思臣也在聂文倩去世不久过世,还有苏河那一起诡异的研究事故,就发生在兰若遭窃的当天,会不会也是和兰若有关?但当务之急是先在明面上尽量与墨峰保持距离,若要再着手调查的话……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蒲桥闭着眼睛,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初她以为是医护人员,但只一瞬间她随即意识到不对劲,什么医护人员会没有任何一声招呼就这样无声的靠近?但这里可是第二区国立综合医院,安保级别与总局差不多,谁能就这样悄无声息闯进来?
  蒲桥睁开眼,面前是一个捧着一束花的中年男子,黑色的长发在他的脑后束起。
  墨峰公司研究中心负责人周明楷,向着蒲桥微笑:“晚上好蒲科长,听说你最近受伤了,我特意来看看你。”
  第17章
  “周先生日理万机,没想到竟然还会抽空来看望我。”蒲桥语气有些冷淡,甚至还刻意带了一点嘲讽。
  看清来者是周明楷之后,蒲桥反倒放松下来。且不说第二区医院的安保水平,如果这几次遭袭的背后主使真是墨峰,只要他周明楷但凡还有一点人类的智力,就犯不着孤身犯险来取她的性命。更别说,就算他是来灭口的又怎样呢?蒲桥活动了一下四肢,没有任何障碍。在应急处突科的那几年她得到的最大经验就是:那些男人在面对她时,选择的态度永远是轻蔑,而轻蔑之中就是她最好的机会。她有信心在周明楷动手之前就将他的脖子拧成两截。
  但周明楷像是完全没有听出蒲桥言语中的嘲弄之意,更没有注意到她早已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只是微笑着将手中的花束插进床头空置的花瓶里:“天大的事也总有忙完的时候,更何况不管再忙,也应当来看看蒲科长,我一会儿就走。没想好要给你买什么,也不知道你伤势上有什么顾及,就买了一束花,还请笑纳。”
  蒲桥偏过头看了一眼,花是新鲜采摘,开得正盛,就像一团炙热的火焰。她冷笑一声:“周先生到底是与众不同,探病送的花都是如此艳丽。”
  周明楷仍然是淡淡的微笑,随手抽出床边的椅子:“艳丽点好,我不喜欢淡雅的花,花就应该开得兴高采烈,这样才显得茂盛。方便我坐下聊么?”
  “您请便。”蒲桥的语气依旧淡漠。
  周明楷坐下之后,环顾一下病房四周,对着蒲桥笑起来:“不知道蒲科长伤势要不要紧?”
  要紧的话还容你在这里废话?蒲桥在心里冷哼一声,说:“承蒙周先生您关心,死不了,很快就能出去了。”
  “如果伤势有些特殊的话,我在这里有个朋友是国家甲级认定的专家医生,可以给你做一次更为细致的诊断,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不劳周先生费心,我们医疗走的是公账,自有单位给我安排,就不麻烦你的专家朋友了。”
  “蒲科长饮食上是否有什么要求?医院毕竟是医院,餐饮的水平也就差强人意,如果你需要,我司有专人可以给蒲科长安排饮食。”
  “不用麻烦,我在吃食上没有太多讲究,吃不死人就行,贵司的餐饮周先生自己享受就足够了。”
  接连碰了好几个钉子,但周明楷却一点都未见恼怒,只是哈哈一笑:“蒲科长你不必这么客气。”
  “难道我不应该客气么?”蒲桥勉强止住自己内心中的厌恶,故作疑惑望着周明楷的眼睛。
  “当然不应该。”周明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蒲桥的眼睛,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于私,虽然我们平日里来往不太密切,但算起来早在三年前我们便算是认识了,我在心里已经认您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不必客气;于公,不论怎么说,这个为非作歹的兰若局域网毕竟曾经是我们公司的东西,您日夜操劳跑这个案子,同理也算是为我司帮忙,现在还因此负伤,就更不用客气了。实际上我司公关部昨日就想以墨峰的名义前来探望您,但我觉得您喜静,那么多人来也不太方便,就由我个人代劳了。”
  “于私我们是朋友,力所能及帮朋友的忙无可厚非;于公这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无论兰若是不是贵公司所创造的,我都会查,所以您的一片好意蒲桥心领了。我身体抱恙,医生说还需要休息,不能起身送您了,周先生还请自便。”轻飘飘下了逐客令之后,蒲桥就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多看周明楷一眼。事实上,她压根就不相信周明楷此次来真的只是单纯地探病。两次遭袭,对方甚至动用了武装无人机和未在册登记的仿生人,势力远不是一般的恐怖分子能够比拟,总局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墨峰一定是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但几句废话下来也未见他有其他反应,难不成周明楷是觉得凭这几句好话就能放宽自己的处境?
  蒲桥双眼合紧,看不见周明楷的表情,只是听到他轻轻一笑,随后是起身的动静:“既然蒲科长身体还没好,我就不在这里叨扰了,之后若有空再来拜访。”
  周明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病房的门向两侧“刷”一声滑开。但正当蒲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周明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兰若案子的事蒲科长也没必要太过操心,很快这个案子就能完结了。”
  蒲桥心头一震:案子完结?她睁开眼睛,义眼的观察模式开启,焦点对准了周明楷的正脸:“你什么意思?”
  “兰若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了总部处理,不知道你听说没。但是因为贵科室——也就是网技科前几日伤亡惨重,不能提供有效的技术支持。因此非常荣幸,上级领导让我们墨峰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向案件专员全程提供技术支持。这件事是刚刚决定的,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碰见了骆局长,他也不知道。”周明楷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这几天我们公司一直在加班加点,终于在二十分钟前,经由我司最新研发的‘天眼’程序,成功在婆娑海内锁定了局域网兰若的位置,几分钟后就能对它进行完全封锁,到时候里外没有任何一点数据能够泄露。等总部的专员清缴了里面凶徒的意识数据,就将直接摧毁整座兰若山,不再给它重新作恶的机会。就是因为我最近在忙着这项业务忙得晕头转向,刚刚都差点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周明楷向着坐在床上久久没有言语的蒲桥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向着门外走去,略带惬意的声音飘过来:“蒲科长,如果说这是一本探案小说,那么现在就是到了结尾的时候,我会为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您就好好休息吧。”
  病房门合上,室内重新陷入寂静中。
  过了很久很久,蒲桥突然一声狂吼,抓起床边的花瓶向着病房门口扔去。花瓶在地板上轰然碎裂,火红色的花瓣散得满地都是,如同斑斑血迹。如果可以,她宁愿这个花瓶砸中的不是地板而是周明楷的脑袋,散在地板上的不是花瓣而是周明楷的脑浆。
  无边的愤怒淹没了她。她在刚才才算想明白,周明楷此番前来既不是服软也不是为了探听案子的口风,他根本就不在意蒲桥有没有怀疑自己的遭袭与墨峰有关,他的意思很明了:就算你怀疑了,又能怎样?不论你在兰若内知道了什么东西,不论你到底靠近真相到底多近,都已经毫不重要了,因为我们很快就将以主人的身份重新踏上兰若。宁静珑、聂文倩乃至蒲桥你,都毫不重要,因为届时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我们埋葬,而你要做的就是安静在床上等候,等候这个结局的来临。
  这是对她的挑衅,也是对她最大的嘲弄,难怪周明楷对她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
  蒲桥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忽然变暗,又重新闪烁了一下,熊熊的怒火在她的眼睛里燃烧。她深吸一口气,勉力平息住心中的躁动,但仍觉得心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灼烧,想要将周明楷那张伪善到作呕的面容焚烧得稀巴烂。许久之后,她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吼道:你觉得自己赢了么?你们觉得自己赢了么?你以为这个故事到此就要结束了么?不,它还远远没有结束,至少不是这样结束!
  她拔掉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走到房间角落的衣架,从衣架上风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表皮还隐隐有些血迹。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芯片,光滑如镜。蒲桥手指捏着芯片端详了一下,随后解开自己头上的绷带一圈,小心翼翼将芯片插进自己脑后的接口中。芯片刚一插进,她顿时觉得大脑一阵刺痛,颅内计算机发出警报,视觉界面上闪着红光:“警告,当前精神安全值处于较低值,请谨慎安置外部程序;警告,当前……”
  蒲桥挥一挥手,关闭了颅内计算机的警告机制,强忍着大脑的剧痛在计算机内输入一串代码,随后开口说道:“谛听,听得到吗?”
  仍旧是一阵滑稽的音乐,谛听懒洋洋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响起:“桥姐,我真得说您还是别太拼命了,都这样了还上班?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少废话,”蒲桥有些粗暴地打断它,大脑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几乎让她站不住脚,她不得已重新躺回了床上,“我听说总部的人已经锁定了兰若,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