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小痕野月      更新:2025-10-24 15:11      字数:3138
  穹顶在他眼中不断变换,空间逐渐扭曲, 蓦地遁入黑暗。很快, 缤纷的几何图案亮起,混沌的虚空里, 他只身一人, 眼前是一道具象出形体的程序难题。现实中,躯体里残留的意识让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耳后渐渐发烫的颅骨被两指冰凉覆盖。
  江烬声音飘渺:“有我在。去吧。”
  “嗯。”
  岑安全神贯注, 速度极快地破解程序, 剥离出繁复外壳下的底层代码后, 他停手了。
  他无言地站着, 卡壳了一样, 一动不动。
  “做不到吗?”贺时洄出现在他身侧, 和他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字节, “你挺让我意外的, 你在战机上,就已经远程黑进了教堂的动力系统,现在恐怕也摸遍了吧?这一切, 熟悉吗?”
  “祁越的作品。”岑安说,“教堂内所有的智能布线,奇特诡谲的局域网,还有……江院士的数字像,都是他设计的?”
  “不错。”贺时洄满意地看着他,“我想,你青出于蓝,胜于蓝。”
  “给我的东西呢?”
  贺时洄看向眼前的字节:“这就是。”
  “可是,这道程序,本来就出自我手啊。”岑安意味不明地笑道。
  贺时洄颇为惊讶,轻轻“哦”了一声,“好吧,其实不是它。不过,你能先告诉它是什么吗?”
  “不知道。”
  “嗯?”
  “真的。”
  贺时洄笑了,“出自你手,你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岑安伸手,碎裂的字节如光束般汇聚于他的掌心。
  岑安:“这只是一个用来跑信息的小组件,跟无数个不同的组件一起,构成更宏大的东西。我也许为那东西做了点贡献,但不代表我知道、了解、认同。”
  “你想说,你是无辜的?”
  岑安顿住,那些令他感到窒息的回忆飞沙走石般袭来。
  “说起来挺窝囊的,有那么几年,我受制于人,机器一样,被迫按照他人的意愿输出这种‘小组件’,我根本……不知道它们用于何处,最终又对那宏大事物起了什么作用。”
  “谁曾控制你?”贺时洄目光汲汲。
  “忘了。”
  “忘,了?”贺时洄语气里闪过一丝不悦,“岑安,今晚,我不会再跟开一句玩笑,希望你也是。”
  “我真的忘了。”岑安苦笑,“第一次操控这只黑桃a脑机的时候,意识以脑机投入虚空,我没留神,被一道橡皮擦一样的隐蔽病毒,擦去了那个人的脸和名字——我也对此烦得不行。”
  关于岑安“窝囊”的过去,贺时洄没再深问,“你可能不知道,这道程序,让多少数字佣兵铩羽而归。”
  “是吗?”岑安对他变相的夸赞不以为意。
  贺时洄做出一道指令,周围的环境开始如墙皮般剥落,崩坏的光影中,另一个虚空迅速组建。
  “它背后,那个更宏大的东西,是‘溯’。”
  “溯……溯光?”岑安一阵惊讶。病鬼专家的“溯光计划”,岑安略有耳闻,似乎跟脑科学、神经技术、记忆神经元有关。他拼命回忆与专家相处的细节,回忆如流沙,越是用力越抓不住,可偏偏有剪影闪过脑海,钓着他,岑安隐隐焦躁起来。
  “那是什么?”他极轻地问。
  “一种记忆编辑、移植技术,你没听说过?”贺时洄有点惊讶。
  岑安没答话,果然,果然是那个“溯计划”,病鬼专家的“溯”。
  “你想不起来的那个人,或许是溯光者。”贺时洄说。
  “溯光者又是什么?”
  贺时洄深深地看着他。岑安不禁紧张起来,贺时洄是否已经察觉,他与这时代是脱了轨的?
  “那个橡皮擦,擦去了不少东西。”岑安指着脑袋说。他越是心慌,表情反而越平静。
  贺时洄信了,耐心道:“溯技术是在四十年前出世的,只存在了短短五年,没能跨过伦理方面的鸿沟。人类满怀希望地以为溯能将人类带往永生,得到的却是极大的社会动乱,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数字技术天才,从根基上将溯毁了个彻底。”贺时洄说。
  “这个人是……”话到嘴边,岑安滞住了。
  贺时洄点点头,道出他的猜想:“祁越。”
  岑安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乱成一锅粥。
  “虽然现在,溯技术不被律法认可,甚至明令禁止,但它能被一代又一代人耗尽精力开发出来,必然有它的可取之处。被祁越毁掉后,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在暗暗为溯的重新开发效力,这些人,自称溯光者。”
  岑安恍然。如果溯是四十多年前开发出来的,那两百年前的专家就不可能是溯光者,应当是溯最原始的开发者,或者说技术启蒙者。而他写的那个“小组件”,也并非溯光者的复刻,而是最初的底层代码。
  “溯光者……”岑安冷嘲,“听着蛮好听,却是阴沟里,研究非法技术的老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眼前庞大的程序终于一点点具出了象,好似一把久经风霜的长柄雨伞,破破烂烂,伞骨都不全。
  岑安很快对它做完了分析,它的名称单字一个“伞”,是个相当庞大的程序库,汇聚了世界各地的溯光者,为重塑这项技术所作出的努力,并且不断更新着。当“伞”能够在赛博空间具象为完整的长柄十八骨状时,就意味着溯技术在世界的某个实验室开发成功。
  岑安忽然明白,拥有它,相当于掌握了重新开发溯技术这项事业的最新动态。
  伞漂浮到了岑安面前,只要他伸手,它就会慢慢备份到他的脑机里。
  贺时洄说:“我把它交给你,愿意的话,伸手。”
  岑安心中极乱,“这就是祁越的遗物?”
  “没错。为了不让溯重新出世,他编出了“伞”,像个监视器一样,密集地监视着全世界所有和溯相关的技术研究,他会用各种黑客技术进行破坏。可惜他的生命也有终结的时候,若他还活着,这伞,只会更破烂。”
  “你希望我继承他不断摧毁溯技术研究的行为?”
  “当然不!”贺时洄微微抬高音调,笑容里带着隐形的疯狂,“恰恰相反,我挺想看到溯技术重现于世的样子,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或许就能揭晓了。”
  “我对溯……保留看法。但我想知道真相。”岑安收了伞,眼前出现了一个进度条,往他脑机传输数据的进度条。
  “岑安,你迟早会期待溯的,它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
  “比如雪原,比如幸子生物和蓝医曾经的黑色产业,它们和溯都有联系。对了,还有黑杰克的玩家禁忌档案,”贺时洄忽然想到什么,“你知道么,禁档是溯技术的产物之一,祁越离世前对它念念不忘,它是他在溯的摧毁清单里,唯一没有毁掉的东西,一直在黑杰克手中。”
  “太魔幻了吧?看来我跟黑杰克之间,大概率还有杀父之仇啊。”岑安语气揶揄,贺时洄从他的笑里听出了不信任。
  岑安突然又问:“你为什么不找黑杰克?如果你想看到溯重现于世,把伞交给黑杰克,不该是更好的选择么?”
  “那小子太野了,他瞧不上。”贺时洄说,“他和你一样,对溯没有想法,或许有,只是我们不知道。”
  “玩家禁忌档案,是什么?”
  贺时洄摇摇头,不是很确定:“有一部分是通过溯作记忆移植的记录,还涉及一些数字技术。它的禁忌之处就在于,它能为每个人回答最普遍也最深刻的困惑——你是谁。”
  岑安有点心动,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算什么禁忌?”
  “不要小瞧这个问题。自然选择让人形成了追求确定性的基因,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有时候,越是关乎本质的简单问题,越是禁忌,真相你不一定能接受。”
  “就好比,我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拟,实则为一颗缸中之脑?”
  贺时洄笑道:“也许。禁档真的可以证实。”
  进度条跑完了,岑安得到了“伞”。
  “你今晚对我说的话,我会反复考虑的。”
  “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贺时洄和善道,“对了,如果你跟阿烬提起这一切,注意措辞。他的恩师因‘溯’殒命,恩师的死一直是他的雷区。”
  岑安愣了一会儿,慢慢退出网域,回到现实。
  他身下垫着柔软的毯,以跪坐的姿势伏在江烬膝上。江烬把他拖到了阳台,涛声阵阵,微咸的海风飒飒地吹过他耳畔。
  江烬以指尖的冰凉给他耳后的芯片降温,不烫的时候,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他的发。
  岑安很是受用,意识已完全脱离,依然枕着他的膝,放空思绪。
  “喂,差不多得了吧?”随影的嗓音清晰如刀。
  岑安只好站起来,突然身子一歪,往江烬身上倒,“啊,头晕……”
  江烬扶住他,疑惑地摸着他耳后,“不是不烫了吗?”